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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全國拔河之鄉(xiāng)·臨潭杯”拔河主題征文活動獲獎作品展 黑小白:洮州的春天,從一根巨繩開始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黑小白  2023年07月24日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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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潭,古稱洮州,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邊緣,氣候?qū)俑吆珊祬^(qū),年平均氣溫3.2℃。

高原的天氣,變幻莫測。一年之內(nèi),大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稱之為冬天。另半年,雖然也有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的模樣,但大雪,冰雹,陰雨時而會落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人戲稱高原只有兩個季節(jié),冬季和大約在冬季。

正月的臨潭,天氣尤為寒冷,大雪之后,冷到讓人不愿出門。只想呆在炕上,或者圍著爐火,拉拉家常,說說舊事。

但有一件事,可以讓臨潭的男女老少舍棄房間的溫暖,冒著嚴(yán)寒,涌向街上。那就是傳承了六百多年的扯繩,現(xiàn)在也叫萬人拔河。

在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的晚上,臨潭要舉行聲勢浩大的扯繩活動。如果說,有一件事可以牽動全縣人民的心,首推的一定是扯繩。無論人在臨潭,還是遠(yuǎn)赴他鄉(xiāng),到了扯繩的日子,都會趕到縣城。

如今,交通發(fā)達(dá)了,再遠(yuǎn)的地方,一兩天也就趕到了。以前,舟車勞頓,往往要跋涉十天半月。但沒有人,抱怨長途奔波的辛苦,反而欣喜若狂,急不可待地趕回臨潭,唯恐錯過了扯繩。

洮州是“茶馬互市” 的“旱碼頭”,從明朝起,洮州的牛幫馬隊就一直活躍在青藏高原上,到了現(xiàn)在,奔赴青海、四川、云南、西藏等地做生意的臨潭人更多了。但他們,在遙遠(yuǎn)的地方,除了惦記家人,還念念不忘家鄉(xiāng)的扯繩。

幾百年的時光過去了,扯繩已成為所有臨潭人共同的記憶。只要你來到這里,只要你提及扯繩,每個人都會有說不完的話。你會深切地感受到,扯繩不再是簡單的一項全民活動,而是臨潭人骨子里的一種拼搏精神。哪怕大雪紛飛,寒風(fēng)呼嘯,也無法阻擋洮州用一根巨繩迎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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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拔河,很多人想到的是兩隊人,分別扯在一條繩的兩端,以力取勝。但你想不到的是,臨潭的萬人拔河,有數(shù)萬人參加,所用的鋼絲繩直徑6厘米,長1808米,重8噸。這是極為罕見的,由此,萬人拔河被載入世界吉尼斯記錄,又被列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臨潭也被國家體育總局、中國拔河協(xié)會授予“全國拔河之鄉(xiāng)”榮譽(yù)稱號。

到了正月,臨潭人在走親訪友之際,最為關(guān)心的就是扯繩。出遠(yuǎn)門的生意人趕回來了,回娘家的媳婦趕回來了,讀書的學(xué)生也趕回來了,每個臨潭人,彼此噓寒問暖之時,都不忘相約,晚夕尼(晚上)扯繩走啊。這是一個亙續(xù)了幾百年的約定,一句扯繩,不見不散。

到了扯繩的那三天,舊城(臨潭縣城)就成了喧鬧的海洋。很多人,心急火燎地吃過晚飯,連鍋都沒來得洗,就奔走到主街道上。如果你剛好路過此時的臨潭,你一定會被現(xiàn)場火爆的氣氛感染,情不自禁地跟著興高采烈的人們,往街中心擠。西門是最擁擠最熱鬧的地方,能擠到西門的人少之又少,往往是費(fèi)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剛剛到達(dá)那里,又被后來的人們擠到了邊上。你不甘心,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再次向西門靠近。

之所以要去西門,是因?yàn)辇堫^就在那里。所謂龍頭,就是繩頭。一條幾萬人扯動的巨繩,它的繩頭你可以想象有多大,多重。把兩個繩頭連在一起的,是一根長約60厘米,兩頭細(xì)中間粗的樺木楔子。如何用楔子準(zhǔn)確而迅捷地連接龍頭,這是一件極為艱難事,并不是誰都可以做到,只有臨潭人所稱的“杠子手”才能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

或許,你扯了多少年的繩,也始終擠不到西門上,親眼看到打杠子的情景,但即便如此,街上的燈火,聲音,光影,都可以成為你難以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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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的主街道,是南北走向,西門,是扯繩的界點(diǎn)。西門以北,是上隊。西門以南,是下隊。

臨潭人時常會問,你是上隊還是下隊?這樣的提問,實(shí)是打趣之舉。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屬于上隊還是下隊,即使是一個年幼的孩子,也不例外。你若故意逗他,去上隊扯繩吧。他若是上隊,必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他若是下隊,肯定會脫口而出,我不去。一個孩子的態(tài)度,會讓你覺得,以西門為界,這樣簡單的劃定,早已成為臨潭人婦孺皆知的規(guī)則,仿佛一個穿過時光滄桑卻堅如磐石的承諾,沒有誰會失信于彼此。

臨潭的萬人拔河,并不像通??吹降?,哨子一吹,就可以扯了,因?yàn)殚L達(dá)千米的繩子,分為頭連,二連,三連,而要把龍頭聯(lián)接起來,需要很長時間。

在頭連附近的的人們高舉龍頭,左右舞動,仿佛兩條巨龍相互嬉戲。而在繩中和繩尾的的人們,通常因?yàn)槿巳褐姓l喊了一聲“連上了”就鼓足了力氣扯。卻不知,只是一句“謊言”。于是,繩子又往西門集中。此時,杠子手神情凝重,手握大錘,時刻注意游走的繩子。而他周圍,還有別的杠子手要把人群阻擋在幾米開外,并使勁把龍頭往一起拽。如此,反反復(fù)復(fù),等到連接好龍頭,一些人的力氣已消耗了大半。

但人群中忽然又響起“連上了,連上了”的叫喊聲,本來稍有松懈的人們又一下子繃緊了神經(jīng),傾下身子,雙臂使力,開始角逐屬于自己的勝利。而這,需要更久的時間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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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扯繩。本就熱鬧的街道更加喧囂,到處都是鑼鼓聲,吶喊聲,尖叫聲,喝彩聲,口哨聲,你無法判斷聲音的出處,也無法拒絕它猛烈地?fù)湎蚰?。仿佛那聲音,是正月的云朵?zhǔn)備了很久的大雪,你只管心潮澎湃地去迎接它,擁抱它,和它融為一體,感知一份來自遙遠(yuǎn)的呼喚。

你覺得,那撼天動地的聲音,仿佛是六百年前,臨潭人的祖先們揮淚作別離開故土的悲愴之歌,又好像是在其后的漫長歲月里,扎根邊塞建設(shè)家園的蒼勁之曲。

臨潭人都說自己祖上是南京人,就像洮州民歌唱的,“你從哪里來,我從南京來,你帶的什么花兒來?我?guī)У能岳蚧▋簛?。”花兒是臨潭的民歌,是和扯繩同樣鐫刻在臨潭各族人民內(nèi)心的文化記憶。其內(nèi)容包羅萬物,演唱高亢激昂,猶如高原上直射的陽光,有著決絕的悲壯和慷慨。而扯繩時直上云霄的巨大聲音,是十五萬臨潭人共同演唱的一首洮州花兒。

在聲音的海洋里,緊握巨繩的人們仰身蹬腿,拼盡全力,旁邊助威的人們搖旗吶喊,聲若驚雷。涌動的巨繩猶如長龍在水中遨游,掀起驚濤駭浪,人們跟隨這浪濤,時而涌向街北,時而奔向街南。

心有大海,胸藏萬里的臨潭人,在近三千米的高原上,用扯繩這古老而傳統(tǒng)的方式,詮釋著對江淮故土的眷戀。與此相似的,還有在新城鎮(zhèn)舉辦的龍神賽會,這是和萬人扯繩同時列入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的民俗活動。

龍神賽會是留守臨潭的江淮移民,供奉徐達(dá)、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等十八位將領(lǐng)和先祖為“龍神”,后來又稱之“佛爺”,在每年端午節(jié)期間,即五月初四、初五、初六三天舉行的聲勢浩大的民俗活動,包括“跑佛爺”“踩街”“上山”等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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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象征“以占年歲豐歉”的扯繩,每個臨潭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參與其中,誰也不會置身事外,漠不關(guān)心。扯繩,是臨潭人身體和心靈的召喚,無論男女老少,無論身在何方,一聲“扯繩了”,臨潭人就齊刷刷地聚攏在舊城。

緊握巨繩使力的人,自然是最直接的參與者。繩旁的人,也沒有作壁上觀的閑散,反倒和扯繩的人一樣,拼盡了力氣,喊啞了喉嚨。更有矯健而勇敢的人,站在巨繩上,每隔一段,站立一人,或揮動手臂,或舉旗吶喊,或吹響口哨。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若沒有人站在繩上,無法把握扯繩的節(jié)奏。也有人在繩旁迅速跑動,配合繩上站立的人,一起指揮扯繩。

萬人扯繩,不是一會兒功夫就能決出勝負(fù)的。往往一局扯下來,一兩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在這期間,巨繩時而游走,時而擺動,時而靜止。最讓人焦灼的就是巨繩一動不動,如龍困淺灘。這就是臨潭人所說的“掙住了”。此時,有短暫的靜寂。兩隊的人都在調(diào)整氣息,重新積攢力量。繩旁孱弱的白發(fā)老人,人群中嬉鬧的孩子,冬天剛出嫁的姑娘,身體被病痛折磨的男子,也忍不住沖向繩子,將其緊握在手中。

有人大聲吆喝“穩(wěn)住,穩(wěn)住”。忽而,有驚雷般的聲音響起——“扯”,一個簡單的字,又喚起人們的斗志,緊接著“一二,加油,一二,加油”的助威聲響徹云霄,在揮舞的旗幟和手臂的指揮下,人們嗷嗷尖叫著,一寸一寸扯動巨繩。手磨爛了,鞋踩掉了,衣服扯開了,嗓子失聲了,但沒有人在意。越是這樣的時候,人們越是神情專注,生怕一不溜神就輸給對方。

三天繩扯下來,有的人身體困乏,如大病一場,需幾天才能緩得過來。有的人依舊生龍活虎,意猶未盡。不管怎樣,經(jīng)歷了生命狂歡之后的臨潭人,慢慢靜下心來,在風(fēng)雪中期盼著即將到來的春天和第二年的扯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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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很多年的繩,記憶里大都是上隊贏得多。但上隊的人并沒有因?yàn)槌晒Χ甙磷源?,趾高氣昂,下隊的人也沒有因?yàn)槭《苑票?,垂頭喪氣。兩隊之間,和和氣氣,互相調(diào)侃。上隊的人,揶揄下隊的人,“弱得很,連根繩都扯不好?!毕玛牭娜瞬桓适救?,“不要諞,今年你們攢勁,明年扯了才知道呢”。

事實(shí)上,以西門為界,上隊比下隊,人要多一點(diǎn),贏的勝算也隨之大一點(diǎn)。但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要求重新確定上下隊的界點(diǎn)。上隊并沒有因?yàn)橼A的機(jī)會多而輕視對手,下隊也沒有贏的次數(shù)少而應(yīng)付差事。反而每年扯繩時,雙方都是百分之百努力,仿佛是第一次比賽,仿佛每一場比賽都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對臨潭人而言,扯繩輸贏的意義不言而喻,誰都知道,哪個隊贏了,哪個隊的莊稼就成(豐收)了。但三天九局的比賽,決出勝負(fù)后,并沒有出現(xiàn)贏家得意忘形輸家一蹶不振的場面?;磉_(dá)而知性的臨潭人深知,扯繩贏了的人并不會遇見所有的幸運(yùn),輸了的人也不會失去一年的運(yùn)氣。只要加倍努力,奮力拼搏,就一定能重新贏得人生的機(jī)會。在生命漫長的跋涉中,沒有人會一直成功,也沒有人會永遠(yuǎn)失敗。

正是這樣的精神,支撐著一代又一代臨潭人坦然面對一生遇見的風(fēng)雨和挫折,用堅強(qiáng)的信念,美好的憧憬和艱辛的付出,迎來五谷豐登,安居樂業(yè)的幸福生活。

歷史上的洮州,建置多變,烽鼓不息,如今的臨潭,喧鬧的市井聲代替了昔日疆場上戰(zhàn)馬的陣陣嘶鳴,溫情的煙火氣掩去了將士浴血奮戰(zhàn)的滿目瘡痍,一切都已過去,歲月靜好,人間值得。

“走,扯繩走,扯完了又是一年好時光?!闭碌呐R潭,人們互相招呼著,涌向巨繩。從萬人扯繩開始,十五萬臨潭人把風(fēng)雪裝進(jìn)行囊,大步走進(jìn)了又一個春天。

作者簡介:黑小白,原名王振華,甘肅臨潭人,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文藝報》《詩刊》《星星》《詩選刊》《飛天》《延河》《北方文學(xué)》《青海湖》等報刊。入選多種選本。出版詩集《黑白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