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根繩子，或顯或隱，或明或暗，或長或短，或粗或細，或古或今，或新或舊，橫于洮州大地。

一根繩子，介于有與無之間，存在于明與暗之中，轉(zhuǎn)換于動態(tài)與靜態(tài)之間，流轉(zhuǎn)于固態(tài)、液態(tài)和氣態(tài)之間，成就于是與非、得與失、成與敗、生與死之間。

——題記

一

洮河，是一個洮州千年文明的發(fā)源地。

風從遠古來，吹醒了7000年前新石器時代先民們的清夢。他們順著河流逐水而居，游牧森林草地間。與群山為伴，與荒草為伍。

在風里刀耕火種，開荒拓源，狩獵生產(chǎn)。上坡上、叢林里、溝壑間、懸崖邊、山谷里，清晰可辨他們與狼共舞、與虎謀皮、與毒蛇斗、與疾病抗、與自然爭時的寬厚腳印，那些幽幽的青苔上，回蕩著悠遠而空靈的吶喊聲。

他們圍著一團團窯火，虔誠地燒制陶器，錘煉信念。用星星之火，燃起千年文明的火炬，開辟出一條自遠古通向未來的崛起之路。

那些小小的陶罐，它們小小的身體里有著原始的篝火、最初的祭祀、野獸的嘶鳴、不安的恐懼以及電閃雷鳴、山洪怒吼、天崩地裂，映照著殘缺的、光明的、蒼翠的山河，映照著黑暗的、潮濕的、亙古的明月和故鄉(xiāng)，也映著他們古樸的、簡約的、粗糙的服飾，都在他們清澈明亮的心里涌動著希望。

而無論是仰韶文化的網(wǎng)狀幾何紋和變形鳥紋彩陶片，馬家窯文化遺跡中的寬帶紋、平行弧線紋，還是齊家文化的石刀石斧亦或骨器玉器，以及辛店寺洼文化遺跡，那些靈動的線條、古樸的圖案和蘊含其中樸素的審美雅趣，都是他們行進的里程碑，是與大自然拔河，征服自然而得的化石級戰(zhàn)利品。

他們明白打敗對手只是拔河比賽的前提條件，成為更好的自己才是最終目標。

——這，是充斥著躁動的彌漫著血腥的生與死的拔河。

于是他們背起太陽，卸下月亮。以自然為敵，拜自然為師，崇自然為神，認自然為親，握著滾燙的鐵繩，凝聚如火的力量，憑借著堅韌、耐力，義無反顧地與原始的大自然進行著一場又一場氣吞山河的拔河與博弈。

大河上下。力量奔騰。

一拔，就是百年千年。

一拔，就是千秋萬代。

二

洮州，是一塊兵家必爭的競技場。

古之洮州，“西控番戎，東蔽湟隴，南接生番，北抵石嶺”。

夏商周代由雍州轄地，春秋戰(zhàn)國為羌人所據(jù)。秦為隴西郡，漢為臨洮縣，周置洮陽郡，隋為臨潭縣，唐改臨洮，宋稱為洮州，明設(shè)洮州衛(wèi)，清改洮州廳。

羌風、戎風、漢風、鮮卑風、黨項風、藏風、回風、多民族風，鐵馬秋風交匯形成了洮州風。

“力拔山兮氣蓋世”，洮王們粉墨登場扛著大旗你來我往來回拔河。這座城的名稱更迭頻繁——侯和、洪和、臨洮、洮陽、臨潭、洮州、洮州衛(wèi)、洮州廳。

兩千多年里烽煙不斷，戰(zhàn)爭連綿，朝夕易主——

羌人的弓弩鈍了，戎人的戰(zhàn)車銹了，吐谷渾的鐵蹄遠了，黨項的甲胄殘了，北周的大使走了，隋朝的烽火熄了，大唐的戰(zhàn)鼓響了，吐蕃的旌旗近了。

蒙元殘部的鐵騎又虎視眈眈……

洮王們在烽火連天里廝廝殺殺，或單獨或接力或聯(lián)合一起，在各自歷史的舞臺上分別與時代與機遇與自身的極限拔河。

——這，是歷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存與亡的拔河。

拔出歷史綿延的厚度，拔出江山蜿蜒起伏的曲線，拔出振聾發(fā)聵的心跳，拔出一片海闊天空的疆域，拔出不屈不撓的有著青銅質(zhì)地的洮王們傲岸不可侵犯的威嚴。

三

洮州，是一卷波瀾壯闊的英雄史。

唐中興名將李晟李愬父子，出洮水赴長安，匡扶正義再造唐室；宋王韶鏖戰(zhàn)隴西，熙河之役救民于水火；明李聯(lián)芳迎戰(zhàn)蒙元殘部，血染古爾占堡；清有包永昌出仕廣東，吏治清明聲名遠播。

侯顯，明代宦官，今臨潭縣人，生活在洪武至宣德年間，我國著名的外交家、政治家、航海家?！睹魇贰防飳λ小帮@有才辨，強力敢任，五使絕域，勞績與鄭和亞”的評價。他五使絕域，鐵肩擔道義，錦心繡華章。永結(jié)睦鄰不辱使命，宣揚大國天威，功績卓著，是后代洮州兒女學習的典范。

清朝愛國高僧馮乾隆丹巴，曾是卓尼禪定寺第一世伊犁倉活佛，系臨潭縣長川鄉(xiāng)汪懷村人。自幼聰慧過人，后刻苦修習，獲得西藏最高學位“拉仁巴格西”學銜。因?qū)W識高超，深受達賴、班禪器重，被奉為上師，他在新疆伊犁苦化寺講經(jīng)說法期間，正值新疆戰(zhàn)亂頻繁、沙皇俄國侵略軍氣焰囂張之時，生靈涂炭，民無寧日。他脫下袈裟，在佛祖前奉還戒律，毅然從戎，揮戈躍馬馳騁沙場，協(xié)助清軍剿賊，屢立大功，后清廷詔封他為伊犁將軍。他在國家深受帝國主義列強斯凌、侵略，人民陷入水深火熱的危機之際奮起抵抗，捍衛(wèi)了祖國尊嚴……

武昌起義李春魁、朱克儉，寧都起義郭如岳，戎馬倥傯李炳文身經(jīng)百戰(zhàn)不改初衷；高鳳西編纂漢藏字典，溝通洮州漢藏文化；謝國澤研究花兒，豐富民間藝術(shù)寶庫；民國王佐卿興辦實業(yè)，支援抗日同仇敵愾……

——這，是靈與肉的拔河。

他們摳出一片忠誠與正義，與自己肩扛的使命和責任拔河，與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開啟一場場艱辛的拔河。

拔出凌云壯志，拔出鐵骨錚錚，拔出慷慨激昂，拔出忠肝義膽，拔出洮州兒女精忠報國頂天立地的一股英雄氣。

在高原風里，在蒼鷹眸里，流溢千年。

四

洮州，是一個令人向往的自由國度。

1700年前，西晉永嘉末年，遼寧鮮卑族慕容部落的后裔土谷渾曾沿途遷徙駐扎洮州。

開疆拓土，攻城略地。書寫了古洮州350多年的歷史。

千百年來，在牛頭城里曾經(jīng)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吐谷渾阿豺有二十個兒子。

他在臨終前對兒子們說：“你們每人拿我的一支箭來，把箭折斷后放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阿豺?qū)λ傅牡艿苣嚼诱f：“你拿一支箭折斷它?！蹦嚼诱蹟嗔恕?/p>

阿豺又說：“你再拿十九支箭把它們一起折斷?！蹦嚼诱鄄粩唷?/p>

阿豺說：“你們知道其中的道理嗎?一支箭容易折斷，很多箭就難以摧毀了。你們同心協(xié)力，這樣以后國家就可以鞏固?！?/p>

說完阿豺就死了。

——這，是智與愚的拔河。

吐谷渾的子子孫孫們牢記忠告中的奧義，精誠團結(jié)，勠力同心。

“人心齊，泰山移”。

他們明白生命如同拔河比賽，必須集中精力才能獲勝，只要站穩(wěn)腳跟，就可以拔動整個世界。

他們緊握生命，如鋼鐵雄獅一般氣勢磅礴地拔河。拔出一段段血與火的傳奇，拔出一個令人向往的吐谷渾自由王國。

五

洮州，是一條人聲鼎沸的“漢藏走廊”。

洮州地處甘肅西南部，位于青藏高原東北邊緣地帶，歷來為“進藏門戶”。

歷史上的洮州，大體包括了臨潭、卓尼兩縣的全部和迭部、夏河、碌曲、康樂的部分地區(qū)。因而人們把生活在這里的漢、回、藏等民族商人稱為洮商。這個群體肇始于明初，興于清代，民國(1929年前)達到鼎盛。至今，他們已經(jīng)在甘、川、青、滇、藏等省區(qū)縱橫了600多年。

洮商們用鹽幫牛馬托運，或皮毛販運，或個體經(jīng)營，把青稞、衣服、綢緞、布匹、煙酒、鐵器、瓷器、冬蟲夏草、曲拉、狼肚菌運往藏地，再把藏地的藥材、皮毛、畜產(chǎn)品、木材等運回銷往內(nèi)地，行蹤遍布甘、青、川、藏、滇、鄂等廣闊的青藏高原，馳騁于東南沿海、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

他們是以分工細、種類多、價格低為獨具特色的“高原商團”，穿行于藏區(qū)各地，逢山翻山，遇水泅渡。

他們把腦袋別在腰間，把腳步踩在刀尖，鋌而走險奔走在被稱為“地球第三極”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穿梭在超過4000米以上的人類“生命禁區(qū)”，與各路土匪拔河，與高寒缺氧的嚴酷藏地自然條件拔河，與未知的命運拔河。

拔出約占青藏高原民營經(jīng)濟中貨運業(yè)運輸量的33%、旅游品經(jīng)營的65%、人造毛的60%、綢緞的90%、蟲草交易量的35%、廢舊軍用品銷售的90%、帳篷生產(chǎn)和銷售的95%、曲拉生產(chǎn)加工的95%、蕨麻批發(fā)量的90%……躍居青藏地區(qū)民營經(jīng)濟的生力軍，成為歷史上內(nèi)地與藏區(qū)漢藏貿(mào)易的真正開拓者、實踐者和推動者。

拔出一條條通往西藏昌都、拉薩、青海、云南、阿壩及中印邊境的亞東口岸、中尼邊境的樟木口岸、英國紐約、德國漢堡、泰國、沙特阿拉伯、馬來西亞吉隆坡、尼泊爾加德滿都、阿聯(lián)酋迪拜等遍及國內(nèi)外的商道四通財貨八達的貿(mào)易天路……

——這，是動與靜的拔河。

拔出一條伸向世界的鐵臂，拔出一個個蕩氣回腸的貿(mào)易通道，拔出一條運動與靜止的跨越之路、落后與發(fā)展的較量之路、開放與守舊的突圍之路，拔出一片片連著中原和雪域、過去和未來、開拓與奮進、榮辱與輝煌的大美原鄉(xiāng)。

拔出600年綿延不絕的茶馬往事，拔出一段段縱橫捭闔的傳奇故事，拔出一種吃苦耐勞、誠實守信、自強不息、頑強拼搏的平凡而偉大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

六

洮州，是一個堪稱奇聞的拔河之鄉(xiāng)。

中國人自古就有鬧元宵的習俗。臨潭以獨特的扯繩方式來歡度元宵佳節(jié)，其萬人拔河（扯繩）至今已有600多年的歷史。據(jù)《 明太祖實錄 》記載：“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春正月，洮州（今臨潭）十八族番叛，命沐英移兵計之，英軍至洮州舊城。英部將士之中多為江淮人”。唐封演《封氏聞見錄》云：“牽鉤襄漢風俗，常以正月望日為之。相傳楚將伐吳，以此教戰(zhàn)。”這里扯繩源于軍中“教戰(zhàn)”活動。當年，沐英將軍駐舊城期間，在當?shù)匾浴盃裤^”（即拔河）為軍中游戲，用以增強將士們的體力。后來明朝實行屯田戍邊，許多人落戶于洮州，扯繩之俗遂由軍中轉(zhuǎn)為民間。

墾荒坡、伐密林、斬豺狼虎豹野獸、斗外族入侵。閑暇之余，將士們開展拔河娛樂活動，角逐體力以強健體魄。

月華東升，皓月當空。

霎時，那繩如巨龍流動、蛟龍出水，忽上忽下，或動或靜，相爭相持，氣勢如虹………

——這，是成與敗的拔河。

山岳為之震動，大河為之沸騰！

他們把對洮州的熱愛和對故鄉(xiāng)綿延百年的鄉(xiāng)愁傾注到一根繩子里，投入生命的全部，拔河兮！拔河！與青春拔河，與夢想拔河，與荒蠻拔河，與大自然拔河，與生存和死亡拔河——拔出一系流光溢彩的夢想之河；

拔出爆竹聲、哨子聲、吶喊聲、音樂聲、觀眾的喝彩聲交匯成一支交響曲——拔出一片萬馬奔騰的聲音之河；

拔出一個重約8噸、直徑14公分、繩長1808米的未來的世界吉尼斯紀錄——拔出一條氣吞山河的力量之河；

拔出藏、漢、回、土、蒙古藏、東鄉(xiāng)族等各族群眾齊頭奮進，共創(chuàng)輝煌的歡樂和諧——拔出一條中華民族一家親的團結(jié)之河；

拔出天之遼闊，拔出地之厚重，拔出滿腔赤誠，拔出男兒本色，拔出天地正氣，拔出乾坤浩遠，拔出春和景明惠風和暢——拔出一種頑強不屈的信念之河。

拔開塵封百年的鄉(xiāng)愁心結(jié)，拔通遠古和未來，拔通歷史和現(xiàn)實，拔通煙雨江南和洮州大地。拔落一地金碧輝煌的陽光，照亮江淮遺民們每一個平凡的日子。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他們憑借信念和智慧，拔出一個魂牽夢繞的江淮故鄉(xiāng)——洮州衛(wèi)。

從此，江淮的“‘淮”’便與洮州的“‘洮”’同氣連枝，血脈相親。共享一輪月，共品一片雪。

七

洮州，是一片星火燎原的紅色熱土。

1935年9月，抵達迭部的中央紅軍內(nèi)憂外患。剛剛走出草地的中央紅軍衣衫襤樓，饑寒交迫。后有川軍窮追不舍，前有甘肅軍閥守株待兔。而此時國民黨蔣介石親下命令給楊積慶土司要其“堅壁清野，阻紅軍于境外，滅紅軍于境內(nèi)”，情況萬分嚴峻。

毛澤東想與當?shù)夭刈孱^領(lǐng)見面借道北上，可是苦于語言不通，無法聯(lián)系。而這位土司審時度勢，他了解到紅軍是正氣浩然的抗日義軍，內(nèi)心充滿敬佩，便。他一面調(diào)兵虛張聲勢，準備出擊，；一面速派心腹迎接紅軍，密派藏兵幫助他們紅軍搶修白龍江畔的棧道，制訂援助紅軍過境計劃，并密令部屬用迭部崔古倉糧倉的糧食接濟紅軍戰(zhàn)士。中央紅軍就地修整之后，就準備攻打天險臘子口，而這一戰(zhàn)無疑是關(guān)乎紅軍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當他得知紅軍需當?shù)夭孛竦姆g和向?qū)r，積極幫助戰(zhàn)士從林間小道深入至敵人碉堡的后側(cè)山上刺探軍情時，關(guān)鍵時刻，楊積慶密派當?shù)夭孛褚罚樌降脭撤杰娗榉祷貭I地，為紅軍臘子口戰(zhàn)役的戰(zhàn)略決策提供了有效幫助。9月16日，團長王開湘、政委楊成武召開會議研究派出小分隊爬上右側(cè)的懸崖，從山頂扔手榴彈破壞敵人碉堡，接著大部隊從正面進攻，在當?shù)夭刈逋耐ι矶雒芮袇f(xié)助、和紅軍戰(zhàn)士舍生忘死的驍勇戰(zhàn)斗下，于17日凌晨三點，順利攻下天險臘子口。因楊土司暗中開倉接濟紅軍引起了國民黨官員的忌恨和不滿，后國民黨遂以“開倉供糧，私通紅軍”的罪名，將其一家7口殺害。深明大義的楊土司，用滿腔熱血與寶貴生命染紅了洮州這片他摯愛的土地……

1936年8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在朱德、張國燾、徐向前等人的率領(lǐng)下攻占臨潭，將總部設(shè)在新城，并在這里建立了甘南歷史上第一個中華蘇維埃紅色政權(quán)，揭開了臨潭人民革命的新篇章；1943年肋巴活佛帶領(lǐng)漢、藏、回、土等各族貧苦群眾在冶力關(guān)泉灘誓師起義，前后約10萬余人紛紛響應(yīng)輾轉(zhuǎn)多地進行革命斗爭，給國民黨以有力打擊。巍巍蒼山遍灑男兒熱血，革命的火種在河洮岷大地星火燎原……

他們的丹心天地共長，他們的精神日月可鑒。

如今，蒼松如映，翠柏林立。當年的故事被刻進了歷史里，被這片紅色的土地永久珍藏。

——這，是有關(guān)信仰與選擇的拔河。

無數(shù)的仁人志士穿梭在槍林彈雨中拋頭顱灑熱血，用他們鮮活的生命、清澈的愛同與猙獰腐惡與反動勢力拔河。

拔出鐘山風雨，拔起百萬雄師，拔起虎踞龍盤，拔出出生入死的革命豪情，拔出星火燎原的可愛中國，拔出一條與日月同輝的人間滄桑正道。

拔出一座座永垂不朽的精神豐碑。

八

洮硯，成就了一塊石頭的曠世之美。

洮硯，與廣東的端硯、安徽的歙硯、山西的澄泥硯齊名，是“中國四大名硯”之一。

洮硯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因其洮硯石料礦帶瀕臨洮河，由濕潤之氣精養(yǎng)，礦體中水分充足，石料拋光后手感滑膩，故以“雖酷暑而儲墨不干，歷寒冬而不結(jié)冰”之盛譽稱雄于硯林。洮硯以其石色碧綠、雅麗珍奇、質(zhì)堅而細、晶瑩如玉、扣之無聲、呵之可出水珠、發(fā)墨快而不損毫、儲墨久而不干涸的特點飲譽海內(nèi)外，歷來為宮廷雅室的珍品，文人墨客的瑰寶，饋贈親友的佳禮，古玩庫存中的奇葩。洮硯石色澤典雅，紋理絕妙，任何一種硯均難與其媲美。因其色彩深淺不同而形成了墨綠、碧綠、光綠、翠綠、淡綠、灰綠、赤紫、暗紅8種顏色。洮硯因其石質(zhì)細潤、色澤典雅、發(fā)墨細快、保濕利筆，深得歷代書法家及文士的珍愛，歷代文人、學者、書畫家對洮硯賦銘詠詩，贊嘆不已。黃庭堅云：“久聞岷石鴨頭綠，可磨桂溪龍文刀，莫嫌文吏不使武，要使飽霜秋兔毫”。宋人張文潛贊洮硯曰：“明窗試墨吐秀潤，端溪歙州無此色?！苯鸫娙笋T延登對洮硯愛不釋手，反復(fù)觀賞：“坐看玄云吐翠微”。當代書法家趙樸初也曾題詩：“風漪分得洮州綠，堅似青銅潤如玉”。

運斤的大師飛刀剪虹，與一塊石頭保持一種靜默的對白。然后潑血成墨，千鑿萬雕，在靈魂之上拉開架勢，采用浮雕、透雕、圓雕以及木、石刻字中的篆刻技法，潛心與飛刀拔河，與時間拔河與青春拔河與夢想拔河。

拔出唐代柳公權(quán)，北宋著名鑒賞家趙希鵠，宋代大文豪蘇軾、黃庭堅，元朝書畫家趙孟頫，明代詩家吳景旭，清季士子沈青崖，當代名士趙樸初等，拔出千年文壇的文人雅趣和翰墨情懷。

拔出龍鳳朝陽的祥瑞，拔出二龍戲珠的歡愉，拔出松鶴延年的寄愿，拔出花好月圓的美好，拔出桃園三結(jié)義的深情，拔出盤古開天、嫦娥奔月和柳毅傳書的妙曼，拔出名山勝水、僧院古剎、樓臺殿閣、奇石怪樹、花鳥蟲魚、飛禽走獸、琴棋書畫……

小小的洮硯，片石繪盡歷史傳奇。在方寸之間拔出乾坤萬物，在數(shù)尺之內(nèi)拔出歷史的風云變幻，拔出華夏五千年的文明的根和魂。

——這，是剛與柔的拔河。

拔起豪情千丈，拔起鴻儒雅趣，拔開歷史風采和萬千氣象，拔起東逝的一江春水，拔醒千古風流人物，拔出一段祖先傳奇的履歷。

拔出一個民族超群的智慧和無盡的輝煌。

九

一杯罐罐茶，喚醒高原的記憶。

居住在高原陰濕寒冷地區(qū)的洮州人，祖輩飲熱茶，尤愛煮罐罐茶。

火盆燒火，三腳架上置陶罐。一邊煮茯茶，一邊拿小木棍攪拌。

待茶水煮至色香味濃時，用“一條線”的方式傾入牛眼睛樣大小的黑陶杯中，細細品味——

一苦二甜三回味。

抿一口紅褐色的茶汁，伴以點心、貼鍋巴、青稞面饅及燕麥一起咀嚼，一起入胃。一起飲下高原的滄桑冷暖和那些無垠無涯的孤寂時光。

他們，在一片茶葉上行走高原。把往事煮在高原蒼茫的心里，把快樂拎起，把苦難咽下。

他們，在一抹茶香里遠走他鄉(xiāng)。把愛恨撒在高原凜冽的風里，把卑微放下，把深情奉上。

洮州是一尊黑黝黝的陶罐。家是清水，親人是茶葉。

那冒著熱氣的鄉(xiāng)愁，便婉轉(zhuǎn)在一杯杯沸騰的罐罐茶水里魂牽夢繞。

熱情爽朗的洮州人，以陶罐為船，以小木棍為槳，配幾個小黑陶杯為帆，兀自乘桴浮于江湖，憑一壺罐罐茶水乘風破浪以濟滄海。

——這，是苦與甜的拔河。

拔離高原寒涼，拔掉踟躕彷徨，拔去積貧積弱，拔出理想千丈。

拔出仁義禮智，拔出忠孝孝悌，拔出節(jié)恕勇讓。拔出千字文中樸素的哲理，拔出百家姓里溫熱的人間煙火，拔出他們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愛的激流。

拔出一片遼闊的未來，自由地、堅定地、豪邁地，抵達祖先們從未曾涉足的彼岸……

十

洮州是“花兒”的故鄉(xiāng)，也是“花兒會”的海洋。

洮州花兒是在洮州地區(qū)的漢回藏各族人民傳唱了數(shù)百年的民歌，是大西北花兒園里的一枝奇葩。千百年來，它以別具特色的唱腔、豐富多彩的曲令、內(nèi)容精練的唱詞受到廣大勞動人民的喜愛。它深刻地反映著這一地區(qū)的社會生活，流行于民間，扎根于人民生活的肥沃土壤中，緊緊地伴隨著歷史，猶如璀璨奪目的明珠，在民間音樂的長河里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洮州花兒有東、南、西、北四路花兒，各路花兒的曲令風格不同，各有千秋。每年從正月到九月中旬，1000人以上的花兒會就有63處，500人以上的小會場遍布全縣16個鄉(xiāng)鎮(zhèn)，人們用花兒表達對幸福生活的寄托和向往，對美好愛情的追求和贊美，曾被稱為是一部“活詩經(jīng)”。

都說，世間的甜有100種方式——吃糖，蛋糕，還有98次是唱起“花兒”——

大門前面一座山，／想你腿子直打顫，／天天扒著墻墻兒上看，／叫你把我想倒了，／腳巴骨成了軟草了，／拾起了著跌倒了，／渾身上下想到了，／數(shù)卯竅兒( 關(guān)節(jié))是不夠了，／兩個卯竅兒沒有了……（洮州花兒《十二想》）;“竹子扎了紙馬了，／叫你把我想傻了！／想者天聾地啞了，／渾身肉合（如同）刀刮了！”；“想你想著睡不著，／板凳搬上院里坐，／星星多得數(shù)不過，／一直數(shù)到月亮落……”；“涼水泉馬踏了，／我和尕妹耍(玩)大了。／如今尕妹打發(fā)（出嫁）了，／把阿哥氣成啞巴了……”

愛沒有導(dǎo)航，“花兒”就是方向。

熱烈的“花兒”，野性的“花兒”，絢爛的“花兒”，誘人的“花兒”，多情的“花兒”，醉人的“花兒”，風情萬種的“花兒”，在洮州勢如千鈞、洶涌澎湃，匯成另一條愛的洮河，不舍晝夜，奔流不息。

——這，是心與心的拔河。

你進我退，你攻我守。

男女雙方各牽一頭，以雄性的、雌性的“花兒”為抓手，靈活采用齊唱、賽唱，以及和唱的方式，或開門見山大膽直接地拔，或含蓄委婉清新活潑地拔，或袒露粗狂豪放、堅定執(zhí)著地拔，將備受相思煎熬的苦楚拔得入木三分，刻骨銘心。

拔出亞當與夏娃的神話，拔出男女傾心相愛的戀歌，拔出天荒地老海誓山盟，拔出鳳凰于飛琴瑟和鳴，拔出幸福美滿花好月圓，拔出他們心中滾燙的火山巖漿，拔出愛之瓊漿情之飴糖。

從此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十一

風，吹柔了歲月，吹厚了歷史。

一根繩子，或顯或隱，或明或暗，或長或短，或粗或細，或古或今，或新或舊，橫在洮州大地。

一根繩子，介于有與無之間，存在于明與暗之中，作用于動態(tài)與靜態(tài)之間，流轉(zhuǎn)于固態(tài)、液態(tài)和氣態(tài)之間，懸于是與非、得與失、成與敗、生與死之間。

它是硬的，卻又暖于春風柔于水，讓人思接千里，心之神馳；它是灰暗的，卻又潔白剔透熠熠生輝；它是固態(tài)的，卻又在人心里流淌著一條思想之河、希望之河、未來之河……

[A1] 拔河，是中國大地上點燃的一團火，熊熊燃燒，永不熄滅。

拔河，串聯(lián)起了洮州的史詩級的記憶，也雕刻無數(shù)有趣靈魂的人生，飛揚他們的夢想。

數(shù)千年來，洮河兩岸拔河的人從未消失，拔河聲從未停息，拔河比賽此起彼伏，從未中斷。也永遠無法中斷。

在洮州，一根奔騰的延續(xù)生命的繩子有十種拔河方式，最終匯入一部人類生存發(fā)展的史詩——生命不息，奮斗不息，拔河不止。

這，是一種人定勝天的精神的延續(xù)。

這，是一種力量與信仰的凝聚，是使命與責任的濃縮，是正義與光明的蘊藉，是愛與理想的寄愿……

——寄愿是什么？

那些原始陶罐的線條說不清的，就讓歷史的烽煙去說，歷史的烽煙道不明的，就讓英雄的丹心和使命去說；使命訴不盡交給責任去理，責任理不清的交給茶葉去闡釋，茶葉無法言明的，就讓‘花兒’去表達；而至于‘花兒’意猶未盡的、石頭描摹不來的、青稞傳遞不精準的，卻讓一根繩子一舉道破。

作者簡介：祿曉鳳，筆名杜若子。藏族，80后，甘肅甘南人。系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甘南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散見于《文藝報》《散文詩》《星星·散文詩》《散文詩世界》《格?；ā贰缎呛印返葓罂s志。有作品入選多個選本。出版散文詩集《牧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