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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談昆德拉新書:“不標準”使他成為世界大家
來源:澎湃新聞 | 錢雪兒  2023年08月15日08:13

今年7月,米蘭·昆德拉在法國去世。他出生于捷克,后來流亡海外,在90歲時重新獲得祖國的公民身份。終其一生,身份問題與民族命運始終是他關(guān)心的議題。

近日,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米蘭·昆德拉生前最后授權(quán)出版的一部作品《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8月12日,在朵云書院·旗艦店,作家孫甘露,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毛尖,國家大劇院音樂藝術(shù)總監(jiān)呂嘉,北京大學博雅特聘教授董強從這本書出發(fā),以“思想、遠見與音樂”為主題,共聊昆德拉和他最后的悲憫之聲。

《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收錄了昆德拉早年創(chuàng)作的兩篇思想文化隨筆?!段膶W與小國》是昆德拉在1967年捷克作家大會上發(fā)言的文字稿。昆德拉從捷克民族的悲劇性命運出發(fā),探討堅守小國文化特性的意義所在。《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最初發(fā)表于1983年。在本文中,昆德拉繼續(xù)探討小國文化的重要性,以及它們的滅亡可能帶來的災難。他警告說,歐洲正在失去自身的文化認同感,而真正的悲劇將是歐洲文化多樣性的喪失。

“不標準”的歐洲作家

毛尖指出,昆德拉法語的“不標準”成為他文學中核心的東西?!袄サ吕f這個世界由劊子手和詩人一起掌管。在他的小說中,上帝和美是兩種聲音。但是在他所有的描述中,上帝也好,美也好,詩人也好,劊子手也好,都是似是而非的,就像他的法語一樣,都是不標準的,”毛尖說道。她以小說《生活在別處》中的主人公雅羅米爾為例,惱羞成怒的詩人告發(fā)了紅發(fā)女孩和她的哥哥,“在米蘭·昆德拉的筆下,詩人是不標準的,然后愛情也是不標準的?!泵庹J為,正是這種不標準成就了昆德拉,讓他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作家。

董強同樣認為,昆德拉在法國的文化氛圍中發(fā)展出了自己不規(guī)則、不標準的文學創(chuàng)作,從而使得他既跨越了捷克,又跨越了法國,成為世界性的大作家。昆德拉讓他聯(lián)想到巴洛克,這一藝術(shù)風格意為“不規(guī)則的珍珠”,與法國盧浮宮式規(guī)則、講究的美學完全相反,而昆德拉身上的不標準也映射出他與法國、與歐洲的關(guān)系。

在《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中,昆德拉談論了中歐國家的文化身份與危機。孫甘露指出,昆德拉非常關(guān)心捷克的民族國家問題、語言的存亡,以及它在歐洲中的位置,在這本小書中所涉及的這些主題也體現(xiàn)在他一系列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他認為,昆德拉后來融入了法語寫作,與法國學界文學與哲學密不可分的傳統(tǒng)有關(guān),在昆德拉的寫作中,小說與哲學也總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他是真正的思想者,“這個思想者既是哲學,又是文學的,也是日常生活,”孫甘露說道。

中歐小國的“不能承受之輕”

昆德拉在書中說:“在這片尚未滅亡的小國組成的區(qū)域,歐洲脆弱性,整個歐洲的脆弱性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更加明顯,更早被發(fā)現(xiàn)。”另一方面,“不久以后,歐洲所有的國家都有成為小國的危險,并將遭遇小國的命運?!睂Υ耍獗硎?,昆德拉所謂的“小國”有他的定義,所謂的小國并不是地理意義的小,而是文化被毀滅后的“小”。

孫甘露認為,昆德拉在寫作中直視“衰落”的必然性:“年輕的時候看到巴洛克、洛可可,看到希臘羅馬的這些雕塑、音樂和文學,會感到了不起,但是等你年長一點就知道,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會衰落的,歐洲也會衰落的,希臘、羅馬在哪兒呢?當然作為文化精神是傳承下來了,但那是當年的東西,沒有什么是永遠的,”孫甘露說道。昆德拉的小說中常常描寫都會生活與兩性關(guān)系,在孫甘露看來,昆德拉文學的這個部分和生長、衰老與衰落,或者說悲劇都是維系在一起的。“成熟實際上意味著衰落的開始,但我并不把它看成一個不好的東西。大和小,成長和衰落,中心和邊緣,古代經(jīng)典和今天創(chuàng)新,永遠互相依存,互相支撐?!?/p>

在書中,昆德拉強調(diào)了捷克文學的特殊性,而其中翻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正是靠了翻譯,捷克語才得以確立和完善,成為一門完整的歐洲語言;通過文學翻譯,捷克人用捷克語創(chuàng)立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歐洲文學?!皩懽髡邅碚f,翻譯當然重要,就像昆德拉講到的民族語言的傳統(tǒng),是不斷吸收不同的、新鮮的語料來構(gòu)成的,但是這個語言傳統(tǒng)也非常重要,是你的底子,就像你的故鄉(xiāng)一樣,”孫甘露說道,昆德拉談中歐、小國、小語種,談弱小民族的生存,“我覺得實際上你把它換成不能承受之小,你就知道這個事情有多重?!?/p>

昆德拉與中歐的音樂性

在讀書會現(xiàn)場,呂嘉播放了布魯克納第八交響曲中的幾個片段,從音樂的角度分享了昆德拉和他的中歐。昆德拉出生于音樂世家,學過音樂,算得上“半個音樂家”。呂嘉強調(diào),音樂在中歐有著特殊的地位,許多不同職業(yè)的人都有專業(yè)的音樂造詣。音樂與文學的關(guān)系也貫穿于昆德拉的創(chuàng)作,例如在《被背叛的遺囑》中,小說與音樂批評交叉,昆德拉用一種戲謔的口吻,把一千年的西方音樂史分成上半時、下半時和后奏曲。

昆德拉寫道,在巴洛克的時代,從海頓到勛伯格,從李斯特到巴托克,中歐音樂以一己之力,濃縮了整個歐洲音樂的演變。而音樂也與中歐人的身份和命運緊密相關(guān)。呂嘉說道,古典音樂從巴哈、莫扎特、舒伯特一直到晚期的勃拉姆斯和馬勒,到了一戰(zhàn)二戰(zhàn),這種文化停止了,音樂學院全都被迫關(guān)閉。而二戰(zhàn)以后,到了“金元社會”,一批年輕的明星涌現(xiàn)出來,但古典音樂已經(jīng)幾近斷代。中歐音樂的危機也指向了文化身份的危機。

“不管是語言、寫作,還是音樂,昆德拉實際上都是在捷克這樣一個小國或者小語種里論述,”孫甘露說道,從中暗含了中歐想要融入歐洲的愿望,而這也是《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書中兩篇文章的重要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