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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鴨綠江》2023年第8期|萬勝:房間
來源:《鴨綠江》2023年第8期 | 萬勝  2023年09月06日08:41

她推開房間門的那一霎,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我終于進來了!她想。

這個只有20多平方米的小房間,能盛下的東西不多,因此收拾起來也不會太麻煩。她估量了一下時間,有整個下午供她支配,足夠了。首先整個房間得來個大清掃,邊邊角角的灰塵污漬都要清理干凈,用清水擦兩遍,然后用消毒水擦一遍,最后再過一遍清水,這樣她才能安心。先不著急,她心想。她要仔細觀察一下整個房間,做到心里有數(shù)。在這之前,這個房間對她來說是神秘莫測的禁區(qū)。房間非常老舊,位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工廠宿舍樓。樓梯在整棟樓的一側(cè),上來后是一條長長的過廊平臺,并排共六家。她想象著他每次下班回來爬樓梯上五樓,走過長長的平臺,要路過五家的門口,然后用一把銅鑰匙擰開那扇白鐵皮包著的房門。這樣的場景她剛剛經(jīng)歷,如果給這個過程配上一首舒緩憂傷的曲子,會比任何一部悲劇都更虐心。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跟他來的時候,站在樓下抬頭望這座古老的樓房,不禁想起了周星馳電影《功夫》里那座被如來神掌打穿的樓房。當(dāng)時她的心里很難受,看著他往樓梯上拖行李箱,后背一聳一聳的,真想扯住他的胳膊說,咱回去吧!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因為她太了解他了。他甚至沒允許她一起上樓,只讓她在樓下照看行李,然后自己一件一件拎上去。等所有東西都折騰上去后,他站在五樓過廊上,兩只手把著鐵欄桿沖她說,你自己回去吧。她本想說句什么,可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把自己關(guān)進了那個房間。

現(xiàn)在自己不是已經(jīng)在房間里了嗎?

打開白鐵皮包的門,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右手邊是廚房和衛(wèi)生間,逼仄得很,又黑又潮,還有一股霉味兒。這里是需要重點清理的,估計得耗費自己60%的時間和體力。真是委屈他了!他是個對家務(wù)活兒一竅不通的人。她能想象出他站在這里,皺著眉頭束手無措的樣子。一陣轟鳴在頭頂掠過。她一驚,是飛機的呼嘯聲。飛機似乎是貼著樓頂飛過去的,整個樓房都在震動。往西不遠應(yīng)該就是飛機場,她看過某部電影,里面巨大的飛機從樓頂飛過,就像一頭鯨魚,下面的人如同在珊瑚叢里游蕩的小魚小蝦,無動于衷自由自在,她一直都覺得這太浪漫了。但她忽略了聲音。影片中飛機的噪聲被美妙的音樂替代,讓她產(chǎn)生了錯覺,誤以為現(xiàn)實都是美好的。碾軋——她頭腦里突然冒出這個詞,沒錯,就是一種碾軋。龐大對弱小的碾軋,殘酷現(xiàn)實對僥幸心理的碾軋。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過40歲了。前20年把現(xiàn)實想得很美,后20年則是一層一層給現(xiàn)實剝?nèi)ゾ赖耐獍b?,F(xiàn)在呢,手軟了,膽怯了,不敢觸碰現(xiàn)實了。但逃避得了嗎?不能,只能繼續(xù)一層一層剝下去,別無選擇。到這個份兒上,她已經(jīng)知道謎底了,剝到最后剩下的只會是赤身裸體遍體鱗傷的自己。

臥室面積最大,占了二分之一。其實也沒有多大,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床和窗戶之間靠墻放著一張梳妝臺。一張缺了鏡子的梳妝臺。

她以前特別愛照鏡子,因為她覺得自己很美,珍珠般白皙的肌膚,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看誰一眼就會讓誰浮想聯(lián)翩,無論從哪個角度欣賞都是完美的,不由她不自戀,青春是最好的化妝品。但現(xiàn)在她害怕照鏡子,害怕看著自己變老變丑。在她的記憶中,他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容顏焦慮過。對容顏的焦慮恐怕是女人的專利吧。她找遍房間,也沒找到一面鏡子,哪怕是類似鏡子的玻璃或金屬也沒有。她感到奇怪,他是怎么整理儀表的呢?他不焦慮衰老,但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整個人就像裝在形象的套子里。她無數(shù)次想象過70歲后的他,一頭銀白發(fā)亮的頭發(fā),清瘦的身形,像一棵健壯又優(yōu)雅的白樺,當(dāng)然,那種熟悉的味道依然在,給人安全感,讓人迷戀。他把自己活成了別人心目中的一種信仰。她相信,如果一個人為了某件事可以置生死于度外而不心存一絲僥幸,那這就是信仰了。她呢?到那個時候,頭發(fā)會因為過度染發(fā)而焦枯發(fā)黃,臉上溝壑縱橫,甚至溝壑中還夾著化妝品的殘留物。女人越老越迷戀艷麗的色彩,大紅大綠會成為自己身上的招牌,嘴唇像血一樣慘紅,被寡白的臉映襯得更加突兀。眼皮像骯臟的舊苫布,沉重而又無禮地覆蓋住大部分眼球,而眼球則像是被遺棄在墻腳落滿灰塵的咸菜壇子。身上的皮肉松松垮垮,如同晾曬在海邊的海蜇皮,和骨頭的黏合力幾乎已經(jīng)沒有了;又像是貼敷在骨頭上的乳膠,止不住往下垂落。她不敢想了,在這種事上,想象力是罪惡的,它會擊潰一個女人活下去的勇氣。

她一邊亂想著,一邊隨手整理他放在枕邊的幾本書。其中一本是她熟悉的,《寬容》,那是一個叫房龍的美國傳記作家寫的。她喜歡這書名,但她從未翻閱過它。她不敢亂動他的東西,尤其是書。他對讀書有一種在她看來有點兒變態(tài)的偏執(zhí)。他捧起一本書之前必定要沐浴,換上寬松肥大柔軟舒適的睡衣,保持輕松愉悅的心情,看書的時候不能被任何聲音打擾。他翻書的動作溫柔得像撫摸小鳥的羽毛。他看過數(shù)遍的書依然保持著嶄新的品相,而每次重讀都像是讀一本新書一樣認認真真字斟句酌。她竟因此聯(lián)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是他手中的一本書該多好??!遇到他這樣的讀者應(yīng)該是書最大的幸運。女人對男人來說還真的就像是一本書。她聽人講過,女人一旦對男人打開了自己,一切就都變了,女孩兒變成女人,是跨過一道門檻,穿越一道防線,揭開一個謎底,一下子就變下賤了。她在張愛玲的一本書里讀到過一句話,當(dāng)時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那句話是這么說的:“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睆垚哿崽萘耍頌榕?,卻對女人從來都不寬容。其實,在這個世界上誰都無法做到真正寬容,除非是對那些與自己無關(guān)或自己已經(jīng)不再珍愛的東西??梢?,寬容是虛偽的假仁假義。在這一點上她沒有理由怨恨他,他也是個七情六欲一樣不缺的肉骨凡胎,你得允許他發(fā)脾氣,不會憤怒的男人和不懂嫉妒的女人一樣無味?,F(xiàn)在,他想原路退出,怎么可能,他踏過的可不是荒蕪的茅草而是脆弱的神經(jīng),每一腳都能讓她痛出血。

你真忍心嗎?

你真忍心嗎?!

你……問到第三句的時候,她不敢再問了。她看見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但目光依然堅硬如鐵。那句話只要不說出來,似乎就沒到世界末日。

她默默地看著他收拾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每一件都在深思熟慮。她極度渴望他的寬容卻又非??謶炙膶捜?,如果他真的對她寬容起來,只能代表兩種情況,第一,他已經(jīng)不在乎她了;第二,他從來就沒在乎過她。因此她寧愿忍受他的怨恨和憤怒。跟冷漠比起來,憤怒才是有希望的。他習(xí)慣把憤怒憋在心里。是嗎?你確定他這樣不是冷漠?她小心翼翼地問自己。她拿不準(zhǔn)了,因為他表面上看是那么平靜,就像準(zhǔn)備一次平常的出差。她輕聲問,什么時候回來?他只回頭看了她一眼,迅即又把心思投入到整理物品中,好像她的問話跟他毫無關(guān)系。

現(xiàn)在,那些被他精心挑選的物品一樣一樣都在這個小房間里了。它們像是散落在各處藏著小心思的寵物,靜靜地看著她,看她都做些什么,猜她想做些什么。

其實她根本沒那么復(fù)雜,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把這個房間精心打掃一遍,然后……她一想到這心臟就狂跳了一下,臉?biāo)查g漲紅,從身體某個神秘的地方漾出一股麻酥感……然后她想在這個陌生的房間里和他做一次愛。這個念頭她醞釀好久了。說是醞釀,不如說是渴求更準(zhǔn)確。但渴求這個詞讓她覺得自己很下賤,她不愿意把自己跟下賤這個詞聯(lián)系起來,這樣她會覺得自己更加配不上他。但她的確是太想了,不由自主地想。他在這件事情上從來都非常細膩又極有耐心,他可以花大把的時間用嘴唇按摩你的每一寸皮膚,細到每一個毛孔;他似乎清楚你身上每一個細胞的喜好,總是能恰到好處;他會激發(fā)出你身體里藏在最深處的最后一點情欲,讓你毫無保留;他會把你托在云層里,拋進虛幻中,讓你哭,讓你笑,讓你歡快得不能自已又羞愧得無地自容……不能再想了,再這樣想下去她就會產(chǎn)生恨意。愛極生恨。她再次拿起那本《寬容》,她突然想像他一樣靜靜地讀一會兒,讓自己的心潮平復(fù)下來。她坐在房間里僅有的那把椅子上,翻開又厚又硬的封皮,立即看見了扉頁上的一行字,那是他的筆跡:“只有生活才能讓你低下高貴的頭?!边@句話一下子讓她平靜了。

轟——又一架飛機從頭頂碾過。

媽的!她差點脫口而出。她心疼他了。

大約每隔五分鐘就有一架飛機起降,房間如同委身于一盤石磨上,一遍一遍反復(fù)被碾軋。他怎么能忍受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呢!

他對環(huán)境真的很挑剔。她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他帶著她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去,那是他策劃的一次行動,他稱之為愛欲之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毫無顧忌地釋放情欲。他們一連選了五家賓館才住下。那家賓館是新裝修的,沒有一點異味兒,隔音也非常好。即便這樣,他還是很不習(xí)慣,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導(dǎo)致第二天精神萎靡情緒低落,原定游覽當(dāng)?shù)匾惶幑潘碌男谐桃踩∠?。他說他受不了賓館的被子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他太敏感了,敏感的人有一顆細膩而又脆弱的心。

那天她送他來這里,盡管他對她是那么冷漠,但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細膩。他從她的手里接過行李箱時,手指猶豫了一下,動作停頓了一下。她清楚地看見他的喉結(jié)上下蠕動了一下。于是,那天她獨自一個人返回的時候,始終有一種錯覺,他就在身邊,不聲不響地陪著他。走在馬路邊上,他特意走在她的左側(cè),以保證她不被騎行的人剮碰到。地鐵里的人很多,他用自己的身體盡力為她撐出一個小小的空間。到達目的站,他留在了車廂里和她隔著車門擺手告別。直到這時,她才猛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她想象出來的。那是最后一列班車的最后一站,車廂里空無一人,她從車門的玻璃上看見了揮手告別的自己,一下子就崩潰了。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空蕩蕩的車廂如同今后的日子,她確定自己無法面對,會生不如死。她蹲在站臺上哭了很久……

唉!她嘆口氣,開始心疼自己了。

所以,她得盡自己所能讓這個小房間溫馨舒適一些。她要在窗臺上放一盆花。熱烈盛開的那種,不,兩盆,三盆,擺滿窗臺,綠意盎然,五彩繽紛。她得讓這個陌生的小房間變得熟悉起來,變成自己的主場。

房間的采光很好,下午三點已過,陽光依然是滿滿的。他五點下班,然后在外面簡單吃一口飯,再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估計六點左右就能回來了。他的時間觀念很強,也最討厭不守時的人。她有點不放心,又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廚房被她擦得晶瑩剔透,衛(wèi)生間里彌漫著一股茉莉花的香味,這是他最喜歡的味道。臥室,像在夢里一樣。窗紗隨著微風(fēng)輕輕拂動,窗臺上的花卉散發(fā)著綠色的光芒。床單白得像雪,柔得像紗,她真想立即躺上去。但是不行,她得把自己也拾掇拾掇,否則她就配不上這個房間,更配不上他了。

她把身上的衣服從里到外全都脫掉,那些脫掉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被塞進一個袋子。她不打算再穿它們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想身上有一絲羈絆,如果要離開這間屋子,那就從里到外都穿他的衣服,逛逛蕩蕩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她不由笑了,臉紅了,穿上他的衣服不就跟被他裹在自己的身體里一樣嗎?溫暖安全,讓她蠢蠢欲動,情欲會像漲潮的海水撫摸沙灘,再干澀的沙粒也會飽滿起來。然后她走進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也是洗澡間,可惜的是里面沒有鏡子,她無法照見自己的身體。淋浴頭很老舊,水流有點小,沖擊力也不大,如果用雨量來衡量,勉強算是中雨。而且忽冷忽熱的。沒關(guān)系,一想到將要到來的美好時刻,她什么都能將就。

水從頭頂流下來,頭發(fā)貼附在皮膚上,那種感覺真好,好像他的手在撫摸她。每次被他撫摸的時候,她都會閉上眼睛,藏住呼吸。他的那雙手如同兩只小鳥,小心翼翼地為她梳理發(fā)絲,喚醒肌膚。可此時,被喚醒的還有別的。她觸碰到了后腦勺上的疤痕,像一條吸血的螞蟥。她從小最怕螞蟥,軟乎乎的,咬破皮膚往肉里鉆,頓時,一股羞恥感伴隨著恐懼涌上心頭。她實在不想回到那個地鐵站,回到那個夜晚。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使勁甩了甩頭。水繼續(xù)流淌,漫過乳房,飽滿的乳房,充滿生命力的乳房,喚起美好記憶的乳房……羞恥感終于在她禱告般的默念中漸漸褪去,平靜的水流包裹全身,潤物無聲……

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現(xiàn)在,她可以放心地躺在床上了。她與床,與房間融為一體。這個房間不再有陌生感,不再令她不安。這樣的情景讓她回憶起和他第一次在一起,那時她很年輕,每個毛孔都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她也像這樣一絲不掛,把自己藏在潔白的被子下面。他在衛(wèi)生間里洗澡,嘩嘩的水聲讓她緊張又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就像是一個被放在手術(shù)臺上的患者,把命運完全交給了別人,她能做的只有祈禱自己的命運不會太糟糕。水聲停止,她的心跳簡直要把樓房震塌了。她用被蓋住了臉,躲在里面哭了,眼淚止不住往外涌,全身都跟著一起抽泣。被子被一點一點拉開。她看見他坐在床沿,肩上披著浴巾,腰間也圍著浴巾,他蹙著眉,竟然也顯得很緊張,好像自己無意中犯了錯一樣不知所措。你哭了!他說,要不……就算了吧。她看得出他很想用手輕撫一下她那張淚水肆虐的臉。他的手剛剛抬起就放下了,轉(zhuǎn)而替她掖了掖被角。他似乎是在用這個動作掩蓋內(nèi)心的不安和不甘。然后,他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那張床。就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量,把自己赤條條地拋了出去,從后面緊緊抱住了他,不顧一切,死心塌地,泣不成聲?,F(xiàn)在想起來著實有點可笑,但也的確有點可憐。女人的尊嚴在心愛的男人那里賤到一文不值。

既然已經(jīng)傾其所有,既然已經(jīng)沒有退路,那就什么都不想了,靜靜地等待吧,等待夜幕降臨,等待春宵一刻,等待一個美好而又真實的幸福。

她緩緩閉上眼睛。不知不覺間,落日的余暉把整個房間涂抹得曖昧而又浪漫。

快到午夜時,門終于開了,他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酒味兒。借著月光,他醉眼迷蒙地看著這個房間。一切如故,凌亂不堪的物品,灰塵像褪色劑把一切都變得黯然失色。相反,那種由木頭和乳膠混合的味道卻顯得更加濃重了,仿佛在時刻提醒他必須從童話故事回到殘酷的現(xiàn)實。他搖搖晃晃走進臥室,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她。他無數(shù)次想喚醒她,但她始終回應(yīng)以虛無縹緲的陌生表情。在無數(shù)次失敗后,他終于明白,自己根本無法讓她重獲生命,即使他身懷絕技,能夠把木頭打磨得和人的肌膚一樣圓潤柔軟、纖毫畢現(xiàn),但真實的生命仍無法復(fù)制,這樣也就意味著他將永遠得不到她的原諒。今天他打算徹底放棄了。他輕輕地躺到她身邊,側(cè)臥著用一只胳膊摟著她,他的淚水不知不覺滑落。他對她說,對不起,我盡力了!這次,他終于下定決心,這是他在這個房間里的最后一個夜晚,明天他將離開,再也不踏進這個房間半步。這個房間也將被遺棄在記憶深處,在灰塵中被淡忘。

他坐起身子,想仔細,再仔細地看看她。她那張臉平靜如海底的泰坦尼克號。他抑制不住的眼淚,甚至滴到了她的臉頰上。他用那只溫柔細膩但卻冰涼的手拂去她眼角的淚水,他以為那是他的眼淚,其實不是。

【作者簡介:萬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小說委員會秘書長、簽約作家,沈陽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人民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作品300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王的胎記》《靈魂鳥》《北窯》,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興風(fēng)作浪2》、電視劇劇本《劉老根5》等。曾獲第四屆遼寧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