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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草堂》2023年09卷|張作梗:循環(huán)器(組詩)
來源:《草堂》2023年09卷 | 張作梗  2023年11月01日09:12

[履 歷]

最初我只是一個點

一個自足、圓滿的存在

世界構(gòu)成了我的正反兩面

后來,拱破自我,我漫溢出去

變成了一條線

一條彎曲、隱匿的線

啊,這是怎樣一條線——

震顫如過山車

動蕩如大海

起伏逶迤像群峰

第一次,從一條線上

我看見了我的過往

第一次,我感覺到線的束縛、壓抑和限制

你說它是生命線我贊同

說它是命運線也行

然而它是從自身抽出的一根線

無所依附但能自我繁衍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沒有紅綠燈。沒有指令。沒有攝像頭

你來穿越這條線

你就會成為我傳記的作者

你若揮刀砍斷這根線

你就是我的終結(jié)者

一個多霧的暮晚

我挽起這條線,潑灑出去

那線條騰飛、游離、斷裂、重組

變成一幅風(fēng)起云涌的

印象主義立體畫。

[循環(huán)器]

在一個破碎的循環(huán)器內(nèi)

我總是遇見我自己

那么多破碎的我,幾乎像另外一群人

“唯有失去的,才永遠屬于我;

那從未得到的,

正是我永恒失去的……”

神思恍惚像一扇虛掩之門

總有人吱呀一聲推開它,像雨點閃進來

那是過往之我——無數(shù)破碎的人

要來從未改革的循環(huán)器中

和秒鐘掰手腕

那是提供睡眠的床,被循環(huán)器撤走床腿

幾十個大地墜落

像身體的簽名回復(fù)

只有來路,沒有去途

——循環(huán)器循環(huán)往復(fù),吞噬了去途

我走哪一條來路都會抵達我自己

風(fēng)是一條,雨是一條,厄運、破碎和

苦難各是一條

我像風(fēng)一樣蹲下身來

又像吉卜賽人一樣,跳上流浪的大地

世界的循環(huán)里有我的一份,也有上帝的

那一份,“凡所得到的東西,

皆會悉數(shù)失去……”

一個鐘形罩,它教會我循環(huán)自己

流逝,是唯一能讓我們乘坐的車輿。

[空籃子]

1

怎么說呢?

當(dāng)我挎著一個空籃子持續(xù)從別處回來,

我并不感到貧窮和難堪。

這個琳瑯滿目的世界,我無物可購。

我要采買的東西,

從沒生產(chǎn)出來。

讓他們滿載而歸吧。

——我的籃子永遠空著,

像一張饑餓的口朝向世界。

2

有關(guān)空,沒有什么比這只籃子更有體味。

我挎著它站在街頭,但不是乞討,

而是向人們兜售著里面的空。

我兜售晾衣繩上一件旗袍里的空。

——星光下大菜棚里生長的空。

愛過的身體,空如衣冠冢。

雨偶爾會下。雨后的大地一片空濛。

我挎著空籃子穿過人群,

風(fēng)將里面的空吹得婆娑生姿。

[留下來]

我可能會像一枚樹葉留下來

——以標本的方式。但死亡絕對不是

我留下來的理由

孤獨的平面也不是

越過十卷本的田野考察報告,我留下來

——我像火車一樣留下來

飛揚的車皮,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那啻?/p>

啊我仍在夢想的軌道上奔跑

仍不時吐出霧氣一樣濃濁的嘶鳴

在廣袤、結(jié)冰的黑土地上

另外的時辰

一個虛擬的浮世繪

我居然像一支歌,留了下來——

旋律鋪成浮動的臺階;我可以通過高音

攀至頭頂,也可以沿著低音區(qū)

下降到我生命的谷底

最后,我肯定會像一粒漢字

獨自留下來——但絕不是倚靠我的名字

這速朽的游戲

在水底用眾沙子寫著字

不,在歷經(jīng)了黥、鏤、刻、噴……之后

我會以“人”的形象,繼續(xù)留存于世

——這簡潔、莊重的漢字

像我們的骨骼一樣美

像我們的生命一樣美

【張作梗,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北京山人,主要作品有長詩《小城》《揚州驪歌》《紙上宮殿》等,曾獲《詩刊》年度詩歌獎、首屆浙江詩歌雙年獎主獎。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散文詩雜志社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