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從一碗熱豆腐說起
曲桑卓瑪,又名趙桂芳,藏族,甘肅省舟曲縣曲告納人。甘肅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七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員?,F(xiàn)供職于舟曲縣文化館,《舟曲文藝》期刊主編。有散文詩作品發(fā)表于《散文詩》《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選《2020中國年度作品·散文詩》等選本。出版?zhèn)€人散文集《坐看云起》。
二十年前,我畢業(yè)分配到了舟曲縣城工作,在白龍江畔這座如南方古鎮(zhèn)般溫婉靈秀的小城里結(jié)婚生子,度過了此生最美好的年華。最喜歡聽城里的老人們講古經(jīng),說翠峰山是由二郎神的一面令旗幻化而來,山下的舟曲城里原本有一百眼清泉,預(yù)示著這里會出個皇帝,于是明朝開國元勛劉伯溫就跑來斬龍脈,把一眼泉捅到宕昌去了,至此滋養(yǎng)舟曲古城的就只有九十九眼泉。
人都說月圓村水家的泉水最有名。傳說月圓村廟里的鰲爺修煉期間,白天身著道袍,手執(zhí)拂塵,整日閉門苦修。到了晚上,他就變幻成一只鰲,潛入水家泉里棲息休養(yǎng)。三眼峪的梅花鹿、翠峰山的老廟官、二郎山的石獅子,全都是他的好朋友。后來,鰲爺?shù)玫莱上梢采岵坏秒x開這里,月圓村的老百姓遂修建鰲山寺,讓他永遠護佑著月圓村平安吉祥。
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美,南門的薛家泉水源豐沛水量最大。一眼清泉在四方池中噴涌著浪花,黝黑深邃。它冬暖夏涼,一年四季不增不減。從清晨到黃昏,打水的人絡(luò)繹不絕。一只木桶掩下去提上來就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桶水,根本不需要拿水瓢來舀。它的出水很大,水流喧嘩轉(zhuǎn)得動一盤老舊的石磨。泉眼周圍和水渠兩邊長滿青翠的苔蘚,放眼望去苔茸厚密泠泠滴水。
仿佛從一場夢里醒來,西關(guān)的蓮花池搖身一變,就有了涼亭、拱橋和規(guī)劃齊整的汲水池、淘菜池、洗衣池等不同的功能區(qū),是西關(guān)人治理得最好的一眼泉。因為泉水,舟曲人還保留著許多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家里的自來水當(dāng)然也能喝能用,可就是沒有泉水清冽甘甜。沏茶、做飯、澆花等一應(yīng)用度,還是泉水最好。提壺汲水,掄棰漿洗,抑或提一籃青菜在水泉里淘洗,那畫面總是美得醉人。
有好水,自然就有好豆腐。二郎山向陽處有一條細細的溝道,那里常年滴答著一種天然的硝水,人稱“龍涎水”。舟曲人就用此物來點豆腐,做出來的豆腐香嫩可口。
舟曲人的清晨,就是從一碗熱豆腐開始的。豆腐箱內(nèi)熱氣騰騰,賣豆腐的趁熱用刀切塊兒裝碗,豆腐嫩白,香氣四溢,麻溜兒地調(diào)上芫荽蔥蒜辣椒等料汁,一青二白三紅四綠全在碗里。食客們或坐或蹲或站,就在街邊左手捧碗、右手拿調(diào)羹一勺一勺挖來吃?!八瑏砹巳??吃碗熱豆腐!”老板扯開洪亮的嗓音招呼食客,食客也在那邊呼朋引伴:“哥,急啥宅(著啥急)?牙麻(趕緊)吃碗豆腐再打拳去?!本瓦@樣,男女老少都把熱豆腐吃上了癮,大家閨秀不好意思在街邊吃的,打一碗拿回去也一樣吃得有滋有味。
姨媽每天早上梳洗整齊,第一件事就是上街買菜,菜籃子里永遠放著一只打豆腐的洋瓷缸子。回到家,把娃娃們喊醒,一家人圍著餐桌撕油餅、掰麻花、吃熱乎乎的嫩豆腐,我覺得幸福就是這樣一種味道,或者說幸福就是一茶一飯間的和和美美。
舟曲,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因為有著獨特的地理和氣候優(yōu)勢,素有“不二揚州”的美譽。秦巴文化、蜀隴文化和藏漢文化都在這里交流碰撞,形成了舟曲繽紛絢麗的多元文化。朵迪舞驚艷了時光,也驚艷了八方游客。東山轉(zhuǎn)燈節(jié)、巴寨朝水節(jié)、博峪采花節(jié)、天干吉祥節(jié)、正月十九迎婆婆等民俗活動,都已漸次進入了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為舟曲旅游業(yè)的蓬勃發(fā)展?jié)仓遂`魂。
如今,很多大城市過春節(jié)已經(jīng)沒有了年味兒,而舟曲的春節(jié)最是滋味悠長。從臘八節(jié)吃玉米稠飯,到二十三送灶神,三十晚上除夕守歲,新年就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里拉開了大幕。正月初七開始,東西南北四街兩關(guān)的百姓們就忙著搭松棚、寫楹聯(lián)、扎花燈,延續(xù)四百年前一個揚州籍縣令為舟曲編織的江南夢。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夜,鑼鼓喧天,游人如織。人們在飄著松脂香味的廊架下觀燈賞聯(lián),重現(xiàn)“半間松棚半間架,一重明月一盞燈”的“不二揚州”盛景。
燈聯(lián)世界,那輝煌景致堪比唐城宋都,但松棚楹聯(lián)燈會的高潮卻是正月十九迎婆婆?!捌牌拧笔侵矍耖g對“九天圣母子孫娘娘”的俗稱,其原型是周文王姬昌的夫人和嬪妃們,老百姓把她們尊奉為掌管婚姻、生育和祈福的福神。是夜,城郊的真牙頭、寨子、鎖兒頭、羅家峪等各村寨十六位“婆婆”齊聚縣城坐轎巡游散福。轎內(nèi)燈燭閃耀,轎外燈籠、荷包、花束、流蘇映襯得“婆婆”嬌美無比。禮花四濺,儀仗威嚴,數(shù)萬人涌上街頭鉆轎祈福,從華燈初上到月過中天,隨著“婆婆”各自歸位,潮水一樣的人群才慢慢散去,等待來年再赴盛會。
過了二月二,舟曲人的春節(jié)才算圓滿落幕。
三月里,各種新鮮美味的野菜仿佛一夜之間就涌入了縣城的街頭。烏龍頭、刺五爪、鹿耳韭和蕨菜,誰將一山翠潤裝進了背篼,又沿街叫賣?鹿耳韭包子,五爪菜卷餅子,臘肉炒蕨菜,涼拌烏龍頭,黑菜燉肉……野菜的做法總是花樣百出,而舟曲人對山野菜的熱愛更是無與倫比,即便是離家千里,心心念念的還是家鄉(xiāng)那一山一坡的山野菜,因為那才是鄉(xiāng)愁的味道,恒久不變地繾綣在舌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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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全文,請見《民族文學(xué)》漢文版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