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學》漢文版2023年第10期|宋阿曼:領(lǐng)略愛與潔凈(節(jié)選)
宋阿曼,回族,1991年生于甘肅,現(xiàn)居北京,供職于《文藝報》。中國作協(xié)會員。有小說發(fā)表在《人民文學》《十月》等文學期刊,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內(nèi)陸島嶼》《啊朋友再見》。曾獲第四屆“《鐘山》之星”文學獎·年度作家、第八屆“西湖·中國新銳文學獎”。
在舟曲的第一天,我很早就醒來,或許是因為溫度,或許是氣壓,很少的睡眠就足夠令人心清目明。拉開窗簾,面前是白霧狀的云,正??吭谖液蜕街g。前后兩座青翠的山體莊嚴地交疊在我的窗外,對面山腳下是白色的房屋,白色小樓有許多方方正正的窗口朝向我,看去像寄居在龐然大物上的蜂巢。往往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醒來,需要一個喚起身體機能的過程,才能保證眼下是新鮮的一天,但在這里,在山與山之間的緩和地帶醒來,我的大腦無比清醒,這種甫一睜開眼就獲得的清爽與寧靜是極少有的體驗。這不是遠離市井的、脫于人煙的、需要人們專程尋訪的山光云境,而是包裹著城市的野生力量,這種日常性讓人恍惚,好似這山景有了深邃的擬人品格,不在野外,就處身市井。
山體有多層次的綠色,遠眺過去,可以感受到朝陽的鋪灑,被陽光直接照耀的地方是淡青色,山體不規(guī)則的褶皺處是翠綠,背陰處則是墨綠,就連這墨綠色也分出至少三種濃度來。面對這樣微妙變化著的綠的形態(tài),人的自我好像會無限回縮,不需要用大腦去思索,五官的直接感受占了上風,只需要最大可能調(diào)動感官去接收、領(lǐng)悟這些層次豐富的顏色,以及靜動之間光影的變化。說到山,就必須說云霧,因為在舟曲,山和云像是作為一體存在的。舟曲處于甘肅南部,是典型的高山峽谷地貌,居民離山很近,山的海拔卻很高,仰頭望去,山峰筆直插入云霄。我在的那幾天,都是多云天氣,云層厚重,濃淡相間,流云緩緩在其間穿梭。我不想將之稱為仙境,因為舟曲的景觀就妙在,人在其中生活,而不僅僅是遠望??梢赃h望,也能登山走入云霧,甚至可以在那里建造自己的房屋,對于舟曲居民而言,這更像一個生態(tài)森林公園,是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家園,我愿稱之為美麗的“人境”。
在這里,呼吸自然是極友好的。尤其對于久居城市的人,在舒適的氣壓下,飽含水分的空氣在體內(nèi)吐納,整個呼吸系統(tǒng)都得到了清潔。說來有趣,呼吸是常被人忽視的一種本領(lǐng),是肌體內(nèi)外的更替,是一種供能,往往伴隨著心率的變化,呼吸還會影響腦供血,進一步還會影響睡眠和情緒。在瑜伽中有專門的呼吸課,都市中疲憊的人們愿意花錢報班去學習如何呼吸。行走在舟曲的街頭,夏季的體感溫度高,但空氣卻偏涼,呼吸變成一件特別有存在感的事,我可以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流正充斥著我的胸腔。人可以很好地去控制氣息。我料想,在這里時常感到平靜,或許就是因為良好舒緩的呼吸使然?!疤烊谎醢伞币讶皇菄衤眯羞x擇中常常出現(xiàn)的高頻詞,在舟曲,我徹底理解了何謂氧吧。這也是舟曲最令我著迷的地方,這里的一切讓人感受到肌體的存在與運行,人類所研發(fā)出來的社會規(guī)則、人文知識都退到末位,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人好似自然界中的一員,比如,好似一棵樹,它有自己的根須、枝干和葉脈,樹如何健康生長,人便也是如此。與人相比,山與樹顯得遲鈍、緩慢,而在純粹的人類社會,人們?nèi)缃癯Uf“鈍感力”,鈍感似乎成了某種通往幸福的密碼。人應該向自然界中巋然不動但從不停止生長的生命學習,比如山的莊重,比如云霧的輕盈,又如樹那樣,安靜卻始終堅韌。人們向往無人之境,將山川大河作為旅游目的地的原因莫不若此,人類關(guān)系網(wǎng)中的情感負累、謀略計算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都降低了重要性,短暫地居住,短暫地打亂生活秩序,休養(yǎng)好心神再回去修羅場搏斗,就好比“充電5分鐘,續(xù)航200公里”這樣的廣告詞,同樣適用于漫長的人生。
兩天時間里,我們一行人驅(qū)車去了拉溝村、杰迪村、城馬村、各皂壩村、峰迭鎮(zhèn)狼岔壩村、葡萄小鎮(zhèn)土橋子村等位于高山峽谷、白龍江兩岸的村鎮(zhèn),其中有行政村,也有自然村落。身處其間,所見皆是生機勃勃的生活場景,尤其是人居環(huán)境治理令我印象深刻,村內(nèi)的巷道、護欄、排污、水渠、公共綠化、廣場等基礎(chǔ)建設(shè)不僅實用、便捷,而且在設(shè)計上用了心思,非常美觀,一掃過去人們對農(nóng)村環(huán)境的刻板印象。許多老人和小孩留在這里,生活環(huán)境的徹底改良,或許可以慰藉到他們思念親人的心。社會層面而言,老人和兒童屬于相對弱勢的群體,良性的社會發(fā)展進程一定需要均衡考慮到這個群體的利益。我看到的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少年在漂亮的塑膠籃球場競技,當我們這些外來者從球場走過,一個高個子藏族小伙開始炫技,他們的青春沒有因為生在山村而黯淡;一個老婦人同意我們進大門參觀,她家的二層小樓環(huán)著一棵葡萄老藤建造,百余年的老藤從房屋中間劈成兩枝,一直向前蔓延,盤踞在樓和院子的上方,老婦人戴著紅色頭巾,拿出自己曬的干果子款待我們。還有相連的一片片菜地,就開辟在民居對面,僅隔一條棧道,這樣的規(guī)劃保證了喜歡種菜的老年人可以省去不必要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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