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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2023年第9期 | 李永兵:哭泣游戲(節(jié)選)
來源:《飛天》2023年第9期 | 李永兵  2023年11月02日08:08

你還在?鐘靈發(fā)來的又是語音。

外面的雨聲麻麻點點,香山聽得不是很真切。香山開了外音,屋子里都是鐘靈的回音,鐘靈喉嚨里好像躲著一只蜜蜂。香山的房子其實不大,裝修比較簡單,房間里除了衣櫥和一張床,還有床頭柜。顯得空曠。

香山正仰在床靠背上。

床頭柜上一盞臺燈,他故意換成了老式的一百瓦燈泡。這還是鐘靈的意見,鐘靈有一回說,你這個家空落落的,再加上白熾燈,一個人住,孤魂野鬼一樣。

香山這套兩居室的房子,只有主臥還像點樣子,次臥小得只能放下一張兒童床。主臥是為自己未來的老婆準備的,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女人跟他躺在這張床上。次臥本來給他的兒女準備的,只不過香山還不知道兒女在哪個女人的身上。這話香山跟鐘靈也說了很多回,香山還開玩笑地說,這個女人帶著他的兒女滿世界走太累了,還不如早點回到他這里。

鐘靈說,一顆卵子的事情,能有多累?說著鐘靈就笑。

香山卻覺得那一枚卵子的重量比他的體重還要沉。

你還挺浪漫的。鐘靈說。

浪漫有什么用,還沒浪好。香山看著鐘靈。鐘靈似乎聽到言外之意,坐著不動,低著頭,不停地翻著手機,目光里都是熒光閃爍。鐘靈許久不肯說話。鐘靈生氣了。香山哄了很久,鐘靈才好起來,她忽然大聲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老實的女孩?

沒有,你只是比較實在。香山說。

實在跟老實都是罵人的,就是傻唄,你們每個男人都只會騙我。連朱離這樣的男人也欺負我。當時他是多好的一個男人,香山,你說對不對?鐘靈看著香山,眼淚又掛在臉上,似乎香山就是她老公朱離,就是欺負她的那個男人。

沒有,我從來不騙你,我從來也不會欺騙女人。香山說。

倒也是。鐘靈輕輕地說。

這么多年,唯一和香山來往的女孩就只有鐘靈。很多年了,斷斷續(xù)續(xù)地彼此牽掛著,倒不是心里,而是在通訊錄里。從座機到小靈通再到智能手機,他們的通訊工具一直在變,唯一不變的是,鐘靈總能找到香山。只要遇到事情的時候。包括鐘靈的愛情。

一路走來,香山幫著鐘靈經(jīng)歷了幾次愛情,也幫著她甩了幾個男人。鐘靈什么事情都敢做,也敢說,連她和一個五十多歲老男人的故事也告訴了香山。

鐘靈在雨中,發(fā)來很長一段語音,主要的意思是,你給我介紹的狗屁男人朱離,比老豆差遠了。

香山覺得氣不過,自己根本沒有介紹朱離給她,是她自己厚著臉皮往上貼的。嘴是兩張皮,香山拿鐘靈沒辦法。

朱離是鐘靈現(xiàn)任老公,也是香山的朋友。

鐘靈像一個怨婦,一邊哭著一邊訴苦,一邊批判朱離,一邊惦記著老豆的好。而香山根本聽不進去,每次鐘靈都這樣,剛開始熱烈地贊美著一個男人的好,過一段時間,就批判得體無完膚,都是這樣的節(jié)奏。朱離不像一個絕情的人。香山是個執(zhí)拗的人,不容易被鐘靈帶節(jié)奏,何況,朱離在香山心里,是個忠厚的,講情義的人。

我不是說人渣朱離,我是說豆建德,那么好一個男人,我都錯過了。

香山這才慢慢記起老豆。老豆就是那個五十多歲老男人豆建德。鐘靈的前男友,也許是前前男友。

那時候,鐘靈經(jīng)常邀請香山和豆建德一起玩,豆建德是清風酒店的經(jīng)理,很有些風度。平時西裝革履,領(lǐng)帶戴得也很嚴謹,臉上總是保持著溫文爾雅的笑意,看上去是一個不錯的丈夫,很好的父親。在香山看來,應該還可以做一個不錯的兄長。每次去,豆建德都會給香山安排一個套間,說,清風酒店你就是VIP,只要你有空隨時歡迎你來玩,過來住。

謝謝豆總。香山說。

都是兄弟,你叫我老豆就好,煮豆燃豆萁的豆。老豆笑著,稀疏的頭發(fā),讓他顯得格外清爽和穩(wěn)重。不過那一句“煮豆燃豆萁”,卻有些說不出的意味。他完全可以不這樣多余,老豆做事也不像個多余的人。

看著老豆臉上柔和的微笑,香山還是在心里叫了一聲,老豆。

在小包廂吃過飯,老豆起身,輕輕地拍拍香山的手臂,跟香山和鐘靈歉意地笑笑說,我去有點事,你們稍微等一會兒。

香山被老豆的熱情和謙卑感染了,情不自禁地起身,彎著膝蓋,朝老豆點頭說,你先忙。

香山悄聲問鐘靈,他是去買單嗎?這瓶白酒還沒開,可以退掉的。說著,香山起身把白酒提起來。

鐘靈說,這還是老豆自己帶來的。

紅酒也是嗎?香山看著桌上半瓶紅酒說。

是的,他們這樣身份的人還需要在酒店買酒嗎?鐘靈有些惱火了。香山并沒有發(fā)覺,又倒了杯啤酒說,看看這些酒都貴,幸虧我喝啤酒。

這桌看起來要不少鈔票的。香山說。

鐘靈眨眨眼睛說,看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在這清風酒店,他老豆哪里還要自己買單?鐘靈自顧自地抿嘴笑,似乎說的闊佬不是老豆,而是她自己。

老豆回來了,領(lǐng)著他們到大廳。

豆建德站在酒店大堂朝一個穿著旗袍的服務員招招手,那個女孩邁著碎步跑過來,旗袍的開衩處繃得緊緊的,香山真擔心會“啪”的一聲裂開。

老豆沒有看服務員,而是接過房卡,說,香山,天不早了,我也不能陪你們了。說著左手遞給香山一張房卡。過了一會兒,老豆又給了香山一張卡。說,樓頂有溫泉,也可以游泳或者娛樂一下。

老豆又大步走向吧臺,跟坐在那里低頭的女孩交代著什么。

香山看看鐘靈,鐘靈卻沒有看香山,離香山很遠,很生分的樣子。香山走過去問,老豆是清風酒店的老板嗎?鐘靈說,老豆說他不是的,他說他也是打工人,帶“總”的才是老板。

那也是清風酒店一人之下的打工人。香山聽了笑。

香山突然想起什么,問,鐘靈,老豆沒有為你安排房間?。跨婌`臉色突然凝滯了,細聲細氣地說,我不住在這里。

那算了,我也把房卡還給老豆。香山說著,朝老豆看。確實,主角都不住在這里,他一個配角在這里干嘛?

香山又晃了晃手里的白金卡,問鐘靈,你去游泳嗎?

不去。鐘靈擺擺手說。

那老豆去嗎?香山偷偷看著老豆。服務員在一邊看著香山盈盈地笑著。

老豆是屬貓的,怕水。鐘靈說。

香山被鐘靈逗笑了。

你們笑什么呢?老豆過來問。

鐘靈說,香山說你在這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酒店加上布草房打掃衛(wèi)生的總共才幾十人。老豆自嘲地笑笑。鐘靈也看著老豆笑了起來。

鐘靈說你是屬貓的。香山望著老豆說。

鐘靈是一個知己。老豆看看四周,慢慢地笑著,抿著嘴,又撇了撇,像是做了鬼臉,純情得很,似乎跟他們一樣年輕了。

可能啤酒喝多了,香山去了衛(wèi)生間,讓鐘靈等他。鐘靈沒有搭理他。

香山找了半天才找到衛(wèi)生間。

出來以后,香山怎么也找不到鐘靈,電話她也不接。

那天晚上,香山坐在大廳的休息室待了很久,他沒有看到鐘靈離開,他又給鐘靈電話,鐘靈卻怎么也不接他的電話。

香山也沒有看到老豆。香山寂寞起來,也空曠了起來,他覺得老豆和鐘靈都不約而同地躲著他。午夜了,鐘靈和老豆還沒出現(xiàn)。香山似乎知道了,不知道在哪個房間,老豆一定在鐘靈身上放肆。

那個笑盈盈的服務員要帶香山去樓頂溫泉,香山擺擺手,問,你陪我一起洗溫泉嗎?姑娘咧開嘴笑道,老板你請我,我就去。

哦。香山不敢接話,直接回了房間。

香山進入房間,怎么也睡不著,就洗了幾次澡,他看著柔和的燈光和曖昧的城市夜景,覺得自己像是個吃軟飯的。是朋友鐘靈出賣了身體,他才能有資格住進如此奢侈的酒店。鐘靈似乎為了他的享受,才如此付出的。香山覺得對不起鐘靈,香山想一定要對鐘靈好。

香山睜著眼睛,不想浪費在這豪華酒店的每一秒。直到眼睛看什么都沉重的時候,才肯睡著。

早上,他剛想下樓吃自助早餐,服務員卻送來了,還很豐盛,說是豆經(jīng)理安排的。香山覺得老豆真是貼心,他夠資格做一些放肆的事情。

后來,鐘靈就沒有再帶香山去清風酒店了,香山也沒有再見過老豆。甚至也很少見到鐘靈。大概幾個月后,鐘靈留下一段語音:遇到老豆,叫他不要糾纏不清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香山問。

過了一會兒,鐘靈發(fā)來一段哭泣的語音。香山對鐘靈的哭泣沒有抵抗力。

好。香山只回了一個字。

老豆打電話來找香山,打聽鐘靈的下落。香山說,她好久都沒有跟我聯(lián)系了。老豆,鐘靈讓我告訴你,不要糾纏不清了。

香山想把鐘靈的語音發(fā)給老豆,因為時間久了,語音失效了。香山只好截圖。截圖聽不到聲音。

老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說,我們也都是難兄難弟,相煎何太急!

老豆,你聽我說,我是真的不清楚鐘靈怎么想的,我和鐘靈沒關(guān)系。香山趕緊解釋。

豆總,鐘靈還是在乎你的,她還為你哭了。香山告訴了老豆。

哎,我懂,我都懂。老豆的那一聲嘆息,擊中了香山柔軟的地方,他想起了鐘靈。他們真的好久不見了。

老豆再也沒有找過香山,似乎他是因鐘靈的存在而存在的,香山還是有些失落的。不知道老豆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你怎么不回信息?鐘靈責怪香山道。

香山起身,聽著窗外的雨聲不知道該如何安撫鐘靈。

香山總是在鐘靈最傷心的時候出現(xiàn),又在鐘靈最快樂的時候消失。香山還記得,幾年前,把幾年的積蓄都幫著鐘靈買了她的保健品,否則,香山的房子還能再大幾個平方。

不過,鐘靈也有鐘靈的好。鐘靈的話總是能夠觸碰到香山的心里。比如說燈泡。

香山還真就換了燈泡。確實是感覺好多了。

衣柜的門還敞開著,香山?jīng)]有老婆幫他收拾,隨性得很,倒也沒有人抱怨。一件淡紫色的外套透過縫隙,袖子露在外面,像一個女人悄悄伸出了手臂,要抓住些什么。

衣服是鐘靈的。她總喜歡丟三落四的。香山覺得這是一個女人可愛的地方。鐘靈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也不記仇。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件紫色的外套是老豆給鐘靈買的,價格不低,第一次和朱離見面的時候,鐘靈就是穿的這件外套,朱離盯著這件紫色的外套,說,這件衣服真漂亮,絕配,估計要幾千塊。說得鐘靈快樂得陰晴不定。她沒告訴朱離這件衣服到底多少錢。鐘靈其實不想朱離在意她的打扮和服飾,而是在乎她的人。

朱離他不要我了。鐘靈的哭泣聲比雨聲更大。這句話讓香山很震驚,香山不相信朱離敢這樣。

畢竟是因為自己,鐘靈才認識朱離的。

在香山幫著鐘靈甩掉很多男人,包括老豆之后,香山終于幫著鐘靈成全了另一個男人。這個人就是鐘靈的現(xiàn)任老公朱離。

朱離是香山的同學。只是人家大學畢業(yè),在外企公司做財務。而香山,大學擴招以后,高中沒念完就出門打工了。香山說,大學不包分配了,無所謂。朱離天生是讀書的材料,這一點在家鄉(xiāng)漢水街是共識。香山爬樹掏鳥蛋的時候,朱離在看書,香山跳入漢水河玩水的時候,朱離在看書。以至于,同學們背著父母都跳入漢水河游泳,朱離除了能在岸邊幫他把風之外,還是在看書。香山他們被老子逮住,打個半死。后來,香山他們出去玩就不再帶朱離了。

男人做財務的不多,朱離就是一個。

鐘靈認識朱離的時候,朱離已經(jīng)有了女友。女友算不上白富美,至少也占了兩樣。

他們第一次吃飯,是鐘靈從外地回來看香山。說得好聽是鐘靈來看香山的,說得不好聽,就是來投靠他的。香山給了鐘靈一些錢,說不要亂花。

你跟我爹一樣。鐘靈很煩香山管她。

到底去哪里吃?香山問了朱離很多遍,朱離都沒說,只是告訴香山,你肯定沒去過。

香山?jīng)]去過的地方太多了,甚至沒有出過省。

那天朱離請香山去吃的火鍋,香山就把鐘靈帶去了。路上,香山介紹了朱離,還說起小時候朱離的糗事。他帥不帥?鐘靈突然問道。我是男人,從來不關(guān)心男人帥不帥,主要他優(yōu)秀,很會讀書,小時候跟我都不一樣,甚至沒有流過鼻涕,就是掛在嘴唇上的那種。說著香山哈哈地笑。

你好惡心呀!鐘靈被香山逗樂了,不停地在香山的肩膀上捶著。

香山跟朱離說還帶一個人去。朱離說,那行。香山心里難得開心,畢竟省了一頓飯錢,或許還有一些虛榮心作祟。香山其實也沒多想,只是覺得把鐘靈帶在身邊,他心里比較踏實,也省得鐘靈到處亂跑。

朱離把他女朋友也帶去了。這事朱離沒有跟香山說,也沒有必要。

他們在大廳吃飯的。

鐘靈不怎么說話,只顧著吃菜,然后撩一下鬢角,瞟一眼朱離。

朱離忙著給女友夾菜。女友朝香山笑笑說,你女朋友?也不介紹一下。

蠻漂亮的。朱離跟著說。

我們是兄弟,我叫鐘靈。鐘靈朝朱離笑著。朱離的女朋友說,你瞞著掖著干嘛,一看,你們就是情侶。

鐘靈本來和香山坐一條板凳。鐘靈聽了朱離女朋友的話,站起身,搬了條板凳,一個人坐到另一邊說,這樣就不像情侶咯!然后抿著沾滿辣油的筷子盯著朱離看。

你也覺得我漂亮嗎?鐘靈盯著朱離說。

朱離看了女友一眼,眼神無處安放,忙說,你的紫色衣服跟你很搭配。說完還特意征求女友的意見。

衣服是不錯。朱離女友也贊成朱離的看法。

得幾千塊錢吧?朱離隨口問道。

你給她買的?朱離的女友問香山。

沒有,我不太會買衣服。香山說。

四個人突然都沒話說了。

吃過飯我們看電影?鐘靈抬頭捏著筷子,雙手撐著下巴,在朱離的臉上晃來晃去。嚇得朱離不停地喝水。

你對我男朋友好像很感興趣,臉都被你瞟煳了。朱離的女友逼視著鐘靈說。

焦了好,就像烤鴨,外焦內(nèi)脆。鐘靈很爽朗地笑著然后朝朱離看看。

做鴨子好,朱離本來就像!香山說著忍不住笑。

朱離的女友起身摳了一眼朱離,起身說,什么人呀!說著朝門口走去。

你太小氣了,人家畢竟是客人嘛!朱離拉著女友的手說。

你去和她大方吧。

朱離留不住女友,只好回來,準備結(jié)賬。哪知道鐘靈卻默默地哭了。淚水一滴滴的,在亮堂的燈光下閃亮。

香山只顧看著朱離女友離去的背影,她的背影像一記耳光打在香山的臉上。香山覺得今天真是不該帶鐘靈來。

朱離彎著腰,纖細的手指夾著兩張餐巾紙遞給鐘靈說,大廳抽煙的人多,辣著眼睛了吧?

不是煙嗆人,是我覺得讓你為難了,真對不起!說著鐘靈哭得更厲害了,身體不停地抖動。

香山,你也不安慰你朋友!朱離責怪香山。

香山終于伸手準備拍拍鐘靈。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不要他安慰。鐘靈帶著哭腔說。

香山的手僵在空中,隨后垂下放在桌子上,起身付了吃飯的錢。

朱離坐過來,說,今天是我不對,我女朋友從小嬌生慣養(yǎng),不懂得體諒人,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朱離說著,癡癡地看著鐘靈,希望她能夠停止哭泣。

鐘靈哭了很久。她說,想起了很多傷心的往事。

朱離知道也追不上女朋友了,就一直陪著鐘靈和香山枯坐著。

鐘靈看了眼朱離,眼神照在朱離的臉上,說,朱離,你真是個體貼的男人,你女朋友真是幸運。朱離被這么一說,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離開火鍋店的時候,鐘靈問朱離,要不要我們一起走,有個伴?

朱離說,你和香山不是正好有個伴嗎?

香山望著黑黢黢的夜空,夜空不時升起焰火,遠遠地綻放著,漢水街禁放以后,那里是唯一集中放焰火的地方。

香山雙手插進口袋,外面確實很冷。他說,我們是哥們兒。

煙花真美,今晚的夜空帥呆了,跟你一樣帥!鐘靈笑著嚷道。

朱離沒有接茬,叫了滴滴,讓鐘靈和香山回家。

香山忙說,我來叫,步行走走也可以。

朱離說,外面太冷了,這里也偏僻,我已經(jīng)叫車了。

可是在冷風里站了很久,車還沒有來。香山站的小腿發(fā)酸了,只好坐在路邊花壇上。

朱離焦急盯著手機,說,信號不好。

我來看看,香山忙起身在網(wǎng)上叫車。

朱離,現(xiàn)在像你這樣好男人不多了。鐘靈直白地說,目光也直直地看著朱離。朱離光滑的臉龐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燦爛得很。

沒有,香山也是個好男人。朱離客氣地說。

回去的路上,鐘靈一直打聽朱離的情況,然后肯定地說,這么好的男人,我一定會拿下他。

朱離有女朋友的。香山懶懶地說。他真怕鐘靈會惹出亂子來。老豆的陰影還在香山心里隱隱地痛,要是又來一個女人找他麻煩,那就更討嫌。

香山說,你要好好的。

鐘靈低著頭,雙手捂著鼻子,不停地哭泣著。

算了,想開就行,不要難過,好男人還是有的。

夜晚,車里幽暗得很,一股香水味道,混合著香煙味道,彌漫著說不清的怪味。

我不是難過,我是開心,香山你知道嗎,我走過那么多地方,遇到過千千萬萬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像朱離這么好的男人,有文化,有修養(yǎng),還帥,經(jīng)濟條件又好。鐘靈哭得很有節(jié)奏。

香山?jīng)]有搭理她。以前鐘靈傷心哭泣的時候,香山還知道怎么安撫鐘靈,可是鐘靈幸福的哭泣,香山?jīng)]見過。

再后來,鐘靈又在香山的生活中消失了。再次得到鐘靈的消息,居然是她結(jié)婚。告訴他消息的是朱離。香山很想知道,鐘靈是用什么方式把朱離拿下的。朱離卻閉口不提。說,我只是負責給你發(fā)糖,其他的你以后問鐘靈。

香山?jīng)]有問鐘靈。

有那么幾天,香山很心疼朱離的前女友。雖然香山已經(jīng)記不清她長什么樣子了,可是,那個心酸的背影,他不會忘記,大概就像老豆離去的背影一樣吧?

鐘靈遇到朱離幸福地哭了。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鐘靈也哭了,是抱著她爹哭泣的。

再后來,鐘靈就很少聯(lián)系香山了,似乎香山完成了使命。只是和朱離吵架的時候,才能聽到鐘靈的聲音,她都是發(fā)的語音,似乎嫌聊天打字太辛苦。

每次吵架,鐘靈都說朱離欺負她,到底怎么個欺負法,鐘靈死活不說,只是哭。這次又來了。

香山不太和女人打交道,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擅長哭泣。

好在這一次鐘靈還沒有哭,香山知道她在極力地控制著,就像自己拉肚子一樣。

在鐘靈跟香山發(fā)語音之前,香山鬧肚子,好不容易止住了,渾身也沒有多少力氣。他就躺在床上聽書,聽著聽著就有些迷迷糊糊了。他幾乎每天都是依賴這個入眠的。香山不是失眠,只是習慣了,就像習慣鐘靈打擾他一樣。

鐘靈吵醒了香山。香山鼻息里隱隱彌漫的油漆味道,十分的輕盈,比飄在空中的空氣還要輕。

那種輕讓香山覺得內(nèi)心的空曠,就像鐘靈說的那樣,空落落的。秋雨敲窗,孤燈為伴。

香山把音量調(diào)小,耳朵貼在語音筒,聽到了鐘靈顫抖的聲音,她似乎很冷,從牙縫里擠出那種冷,聽起來鐘靈很恐慌。

鐘靈,鐘靈,你怎么啦?香山急切地問著。

鐘靈還是沒忍住,又哭了。香山的追問,似乎把鐘靈的眼淚逼出來了,再也忍不住了。

她的語音很獨特,在任何情況下,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似乎很慌張,像很激動的樣子,好像很在乎你跟她聊天。

你別哭,我還沒死。香山說。香山聽到鐘靈擤鼻涕的呼啦聲。

我好難過,你還有心思睡覺!鐘靈在語音里說。

這么晚了,狗都睡了。香山回復道,還特意發(fā)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香山打字比較慢,還沒有發(fā)出去,鐘靈的消息又來了。

香山只好給她打電話過去。誰知道鐘靈卻掛斷了。

香山,我想跟你說個事情。她很著急。

香山說,等下,我去下洗手間。他的肚子又在不停地攪動了。

這跟去洗手間沒關(guān)系的,你聽我說。我要跟你說個事情。她又說。

香山只好拿著手機去了衛(wèi)生間,準備一次漫長的談話。

我今天跟你聊天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要跟我保證。她說。

守口如瓶。香山道。

花瓶最容易破碎。她說。

你必須要把我們的聊天記錄刪掉,通話記錄也要刪掉,不然我就不說了。

你說。香山說。香山其實特別討厭鐘靈發(fā)語音。香山說,你連打字都懶得打嗎?我喜歡語音呀。鐘靈大大咧咧地說??墒俏液苡憛?。你是說討厭我嗎?如果你以后都是用語音聊天,我就討厭你了。

可是鐘靈還是改不掉這樣的陋習。

我就在你的樓下,小公園里,你聽。鐘靈的聲音不停地抖動。

香山聽到雨水落在池塘的聲音。嘩嘩啦啦的。

你到我家里來吧,外面很冷。香山把手機放在盥洗室的臺盆上,提起褲子,小心翼翼地不讓鐘靈聽到他拉拉鏈的聲音。

我才不來,我寧愿夜里就睡在這個涼亭里。你告訴朱離,我死也不會回去的。鐘靈說著又開始哭了。

香山知道,肯定是朱離又氣她了。每次這樣的經(jīng)歷,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她似乎每個月都要鬧這樣一出。也許是朱離鬧的。

外面的雨水滴答滴答的,就像落在香山的心上。掛了電話以后,香山心里比打電話的時候更加揪心。

…………

全文首發(fā)于《飛天》2023年第9期。

李永兵,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近年來在《廣州文藝》《上海文學》《青年文學》《雨花》《莽原》《湖南文學》《安徽文學》等文學刊物發(fā)表小說。著有長篇小說《流浪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