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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相愛》:一念之本心
來源:文學報 | 呂葉  2023年11月11日09:50

《萬物相愛》是安寧繼《草原十年》之后,對內蒙古大地的再一次呼喚。全書由12篇散文組成,每篇都是“一沙一世界”的獨立境界,但12篇組合在一起,呼應纏繞,補綴勾連,又共同構成一幅天地人間、宇宙心靈的廣闊畫面。

“自然”是《萬物相愛》中的核心要素,也是作者通過重重阻礙想要抵達的遠方。作者在《自序》中寫道:“我為什么如此沉迷于自然的書寫,仿佛只有在自然之中,我才能感知到生命的存在?”基于此,本書從相互纏繞的兩棵樹開始寫起,到賽馬場被銜羈禁錮但仍擁有自由靈魂的馬兒、再到人間的一飯一飲、相聚別離,以及河流、沙漠、星空,無不流露著生命本真的氣息。在《萬物相愛》所構筑的世界中,自然并非風景,人亦是自然的孩子;自然不僅是一種物質存在,更是一種精神存在。作者以宏闊的眼光俯瞰星河流轉,寒來暑往;又以敏銳的心靈捕捉世間一草一木、一顰一笑的顫動。

安寧散文體現出的“自然書寫”,源出于作者所擁有的自然之心。何謂自然之心,我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童心。童心看似最簡單,卻最接近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道,也就是自然。人類天生具有自然之心,但在后天的成長中,由于欲望名利的滋長,會逐步遠離道,因此童心對成年人來說更猶星漢之遙,非努力可至。那么如何接近道,《老子》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所以嬰兒狀態(tài)時所達到的境界,就是與自然同一的最高境界,亦是孟子所言的赤子之心。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這種境界更接近于晚明李贄的童心說,“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p>

由“童心”出發(fā),我們如何面對生死?《莊子·養(yǎng)生主》中說:“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薄鼜慕Y束之處開始,從開始之處結束?!度f物相愛》中從不為逝去哀傷,其能以薪火相傳的姿態(tài),關照世間的生死,甚至是自己的生死,“而后,我會像一只臨終的野獸,在無人的狂野里緩緩停下腳步,化為泥土,消泯于無盡的空。”這本是終結,但是“請不要為我哀傷”,因為“無盡的空”便是對生命本質的再次回歸。

《萬物相愛》的敘述色彩始終在“有情”與“無情”中反復沖撞,最終又走向統(tǒng)一。何謂“有情”?王國維說,“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所以《萬物相愛》中萬物的色澤是熱烈的紅,是動感、是奔放、是高歌、是熱淚;所以一棵樹與另一顆樹,能夠“枝葉相觸在云里,根基癡纏在地下”,雖靜默無聲,卻將它們的一生化作對熱烈愛情的追求。這是有情的萬物,是相愛的萬物。但其中更多的,是“無情”的萬物。我們明顯能夠感受到《萬物相愛》中的敘述視角仿佛存在著“我”,但卻無法找到。這就是創(chuàng)作主體在創(chuàng)作時達到的物我同一的境界。那么如何達到這一境界?莊子為我們指出了一條可行性路線,即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我們需要體驗,而非思辨。在《萬物相愛》中作者能夠跨過重重障礙,直接以最原始、最純粹的方式去感受創(chuàng)作對象,并將自己與自然融合,將“物”之心化為“我”之心,由此才能達到“同于大通”的寫作狀態(tài)。在這一情境中,作者筆下的景與情總會給讀者一種“遠”“淡”的感覺。“青冢上的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樹木在秋天從容地死去,又在春天安靜地蘇醒”,仿佛是沉默的鏡頭在倍速靜音播放畫面而已。他人苦難的生命盡頭,也只是“千萬粒沙子落下來,他們只是輕輕抖一下肩膀”。如果我們沒有進入作者的生命體驗,則難以完全沉浸于其所營造的直觀世界。這些描寫,對讀者而言有非常明顯的距離感。這種距離并非作者與物之距離,而是讀者與物之距離。在這一距離中,讀者閱讀、體悟的過程,實際也就是回歸童真,抵達素樸的自由與愛的過程。

《萬物相愛》中充滿了對草木鳥獸魚蟲乃至人類等一切生命的平等觀;在萬物之外,則是生死、喜怒、有無、得失的同一觀。這正是以“道”的眼光來體驗萬物,感受自然。作者充滿悲憫卻尊重自然之下運行的一切,看似消極地對待死亡,卻告訴我們永遠有新的生命從死亡中生長。正如作者坦言,當其“離去”時,“什么也不帶走”,但其“經歷的愛與風景,皆化為飽滿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