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古村落樹碑立傳 ——讀《古閣悠悠立太行》
《古閣悠悠立太行》是老朋友劉紅慶和李晉萍獻給太行山的又一部力作。紅慶夫妻多年來致力于地方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特別是古遼州民間文化的搜集整理。對左權(quán)民歌、小花戲、民間盲藝人、文化人物等都做了大量細致的調(diào)查和書寫。
紅慶生前就做過古村古閣的田野調(diào)查和巡回展覽，撰寫過一系列文章。他身后，妻子繼續(xù)他的未竟事業(yè)，經(jīng)過一年多的跋山涉水，幾近完整地對左權(quán)、和順、榆社的古閣進行搜集整理，成書出版。該書是研究太行山古閣文化史料全面和相對權(quán)威的書籍。
古閣，是村莊的地標。穿過或高大或低矮的閣洞，才算真正進入村子。這像極了古城的城門，是進入村莊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象征村莊的地標性建筑。古閣的大小形制，能凸顯出村莊的富庶和文化趨向，一般沒有實用價值。一般而言，有城門就有城墻，而古閣有的最初是集聚一村精神生活的重要場所，并無太多抵御功能。在生產(chǎn)活動和時代變遷中，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座城樓門洞。然而，最初，這些承載著村莊地標的建筑，是集中了全村人的聰明才智和經(jīng)濟實力的要緊事，其建造所蘊含的期許，在當時當?shù)兀瑢Υ迩f舉足輕重，對后世影響深遠。
村莊，是人類的聚落地。承載著傳統(tǒng)文化的諸多形態(tài)，以古廟、戲臺為中心的精神底色，以古樹、古井、古建為主的地理標記，以古閣、牌樓為主的文化地標，以戲曲、社火、習(xí)俗為主的娛樂方式……都是一個村莊能夠延綿百年、千年的重要因素。當一代代人老去，當村莊或衰敗或繁盛，變遷中必將更迭、改變，其中蘊含著家族榮辱、市井人家、鄰里鄉(xiāng)情……而真正能講清楚一個村子變遷故事的，少之又少，未來會更少。常常，若沒有石碑或房梁字跡為證，即便是古廟、古閣也說不清來龍去脈。
偏安于太行山深處的村莊，人口稀少，流通匱乏，外鄉(xiāng)人來這里，以古閣為地標，能夠記住村名已屬不易。山里人自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光仿佛靜止一般，過去從未走出大山者，不乏其數(shù)。讀書識字的人，走出去就很難再回來，古閣便是他們家園所系，是鄉(xiāng)愁的寄托。
在外打拼二三十年，早已成了北京人的紅慶夫妻，卻走也走不出太行山，當別人追求繁華和喧囂時，他們選擇以故鄉(xiāng)左權(quán)為原點，挖掘整理散落在條條山路上的民間遺存，或者推而廣之，讓他們登上大雅之堂。例如羊倌歌王石占明、左權(quán)盲宣隊、太行歌后劉改魚、小花戲泰斗李明珍……讓隱于山洼地畔的傳統(tǒng)文化，穿過山川河流，越過太行溝壑，走到了更大的舞臺。
還有一些司空見慣的遺存，在北京星河公益基金會的支持下，也被以劉紅慶為首的團隊，潛心挖掘。他們走遍山莊窩鋪，一點點發(fā)掘，常常要從石頭和雜草叢中摳出來。就是本鄉(xiāng)本土生活的人，也很少能夠了解得如此清楚。例如，百年前中西文化交流的老洋樓，為度過災(zāi)荒而艱難修建的平遼公路，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在太行山的豐功偉績，散落在大山深處的座座烈士墓碑……當然，還有代表古村落精神面貌和地標建筑的古建筑。他們以數(shù)年之力，滴水穿石，鍥而不舍，其精神可佩，其毅力可嘉。
這些以太行山為主的地標建筑，在西北和晉北、晉東南很多地方常見，類似堡門和寨門，防御阻擋作用非常突出，太行山之所以大量遺存這些古閣和城門洞，更多是地標和信仰的功用。但在平原地區(qū)以門洞、牌樓和市樓等形態(tài)，替代了古閣的一些功能。
晉南農(nóng)村，牌樓居多，古閣的形制相對少。我的故鄉(xiāng)，在黃河岸邊厚厚的黃土塬上，平坦的土地上，戲臺林立，古廟猶在，而古閣、城門洞甚少見到。許是村與村之間“雞犬聲相聞”，且自古往來頻繁。蒲劇、眉戶弦樂聲聲，不必宣示主權(quán)，也沒有必要刷存在感。
我出生的村子兩三千口人，在方圓村子中屬中等。村南建有一座燈臺，是區(qū)別于其他村的顯著地標。燈臺用黃土夯筑而成，兩三丈高，上方據(jù)說有口甕，是起到防雷暴和警示平安的作用。從外邊歸來的人，遠遠地看到這個燈臺，便知道離家不遠了。令我引以為傲的是，這座土燈臺，是我爺爺在任村長時，出資監(jiān)督建造的。歷經(jīng)百年，燈臺已用磚包裹，舊貌換了新顏，每次回鄉(xiāng)，我總要久久凝望，不單是對故鄉(xiāng)的難舍情愫，更是對祖先親人的感念、追思。
晉萍在太行山奔波，走村串巷去尋訪古閣，想來也是帶了許多感慨。對愛人紅慶的思念，是她能堅持把這件事做完，并且做好的一個信念。世界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可我們沒有一個人能逃開生死大事。對于逝者的懷念，方式千萬種，晉萍選擇了一條最積極而有分量的路——繼續(xù)所愛者未竟事業(yè)，實現(xiàn)彼此共同的理想。
掩卷太息，紅慶英年早逝。轉(zhuǎn)念感動，晉萍得償所愿。一座古閣，鉤沉了一個個不為人知的村莊的往事；一通石碑，記錄了一段段隱秘而久遠的人和事；一本書，為太行山的古村落樹碑立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