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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文脈:魯迅與浙東學術的過渡環(huán)節(jié)
來源:《魯迅研究月刊》 | 丁文  2023年11月28日13:44

周氏兄弟文學面貌的一個重要特征,便是雜學,這在二人的文章與學術脈絡中分別結(jié)出了各具異彩的果實。在《朝花夕拾》中,魯迅將自身雜學資源的獲取,描述為受到“一個遠房的叔祖”[1]的影響,周兆藍(字玉田,1844—1898)[2]被書寫成開啟魯迅雜學源頭的啟蒙者。這為研究者在探討周氏兄弟雜學資源的問題上,提供了家族影響的視角。

正如有論者指出,《朝花夕拾》在“文獻材料的維度上”被研究者“過于倚重”,其“文章修辭與敘事技巧”[3]則多被忽視。進一步辨析,會發(fā)現(xiàn)作為“文獻”的《朝花夕拾》所包含的魯迅生平史料有一種“厚敘述”(thick desperation)[4]的狀態(tài):即“文獻”以一種高度概括、提煉、濃縮的形態(tài)被敘述,“史料”本身便呈現(xiàn)出一種值得辨析的“敘述”形態(tài)。倘若研究者對《朝花夕拾》中的“文獻”未做抽絲剝繭般的解剖,則獲取的史料有可能流于表層。如關于玉田叔祖的描述,如果僅將其解讀為魯迅在少年時代由于機緣巧合,受到某位家族成員的影響、對雜學發(fā)生興味,這一史料信息可能是有限的。

以這一視角引入周作人的“朝花夕拾敘述”,會發(fā)現(xiàn)它為打開《朝花夕拾》文本的深層空間提供了鑰匙,還原出了作為“文獻”的《朝花夕拾》背后的文獻。周作人指出了浙東學派的影響與流變?nèi)绾尾暗搅酥苁霞易?,家族成員的雜學趣味又如何映現(xiàn)了浙東學術的某些特征。浙東學術的影響力經(jīng)由家族文脈這一轉(zhuǎn)換中樞,塑造了周氏兄弟的雜學面貌。《朝花夕拾》中魯迅從玉田叔祖處獲取的雜學啟悟,經(jīng)由周作人的補敘,被拓展成為“魯迅與浙東學派”的學術史命題。本文試圖辨析“浙東學術——家族人物——周氏兄弟的雜學資源”三者之間的聯(lián)動關系,探討家族影響在“地方與文藝”[5]中所發(fā)揮的隱性而關鍵的作用。

一、家族文脈的重溯

1942年,周作人在“桑下叢談”系列短文的末篇,提到自己高價收購《左腴》三卷,此書為“講《左傳》之書”,作者為潘希淦。《左腴》并不出名,周作人卻對它十分看重,原因是家族成員周以均(1804—1871)、周錫祺(1826—1854)、周以墉(1810—1862)均參與了此書出版。周作人特別提及書中兩處??叩男畔ⅲ骸跋戮砟╉撚凶忠恍性?,年再侄周以均命男錫祺校刊”,“中卷末又署孫婿周以墉鴻卿??盵6];而在《左腴》卷上末尾也有“年再侄周以均一齋??钡淖謽覽7]。

玉田叔祖已為《阿長與<山海經(jīng)>》的讀者所熟知,而周以墉是玉田的父親,周以均與周以墉二人的祖父為親兄弟;周錫祺與玉田為不同房份的族兄弟。周作人在“桑下叢談”中引入的三位家族人物及其刊刻地方文獻的事跡,使得玉田的書齋成為周氏家族文化的象征與隱喻,并在史料層面牽涉出更多的家族人物,展示出玉田周邊的周氏家族文脈。

周以墉與潘希淦之子潘尚楫是兒女姻親。潘希淦是一位“講習經(jīng)史,工制藝”、“有經(jīng)師之譽”的博學宿儒,他的兒子潘尚楫是“嘉慶庚申舉人”,官任“山東曹州府知府”[8]。周以墉之父(即玉田祖父)周塋(筠軒公)曾“請業(yè)”于潘希淦門下,潘尚楫看重周塋是“篤望”“修德力學之士”,且“蠡城周氏”為“詩書為業(yè)”“忠厚承家”[9]的望族,將自己的次女許配給周塋的次子周以墉。潘氏與周以墉共育有九子、二女,玉田是第五子??婆e關系與婚姻關系的疊加,使周、潘兩家關系密切,因此周作人將《左腴》“覆盆橋周氏刻本”視作“吾家故物”[10]。

周作人強調(diào)了周以均、周以墉與周氏兄弟所屬房份的關系:“一齋公為曾祖八山公之從弟,曾重刊《越言釋》,鴻卿公則曾祖之同祖兄弟,即花塍之父”[11],即二人與周氏兄弟同屬“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1931年4月7日,周作人在馬廉購于北平書肆寶倫堂的《越城周氏支譜》第六號上題詞,署名為“會稽周氏清道房公允派四支十四世周作人”[12];1938年5月6日,周作人又在自己所藏的《越城周氏支譜》第二十號上題字:“十四世周作人謹藏,廿七年五月六日題簽”[13]。面對家族脈絡綿延,周作人表現(xiàn)出強烈的宗族譜系意識。根據(jù)《越城周氏支譜》中《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世錄》[14],可以整理出從第八世周渭(熊占公)至第十四世周氏兄弟(魯迅、周作人)的譜系示意圖:

在周氏家譜中,周以墉的名字是之錞(字鴻卿)。由上圖可見,周以墉的父親周塋,與周氏兄弟的曾祖父周以埏(苓年公)的父親周珄(瑞璋公)是親兄弟;周以均(一齋公)的祖父周鑑,與周氏兄弟曾祖周以埏的祖父周宗翰(佩蘭公)是親兄弟。結(jié)合周氏家譜,會發(fā)現(xiàn)周作人從家族譜系視角,交待了從玉田的父輩(周以墉、周以均)開始四代人與周氏兄弟的關系。

首先是第十一世周以均與周以墉。

以均,字一齋,號贊平,一字仲笙,晚號澹香,行一。道光甲午科經(jīng)魁……生嘉慶甲子三月廿九日未時,卒同治辛未三月初二日午時……生子二,錫祺、錫嘉……[15]

之錞,原名謨,字汝嘉,號鴻卿,行四。會稽學廩貢生,候選訓導。生嘉慶庚午六月四日酉時,同治壬戌八月初十日酉時殉難。恩釁云騎尉,世襲恩騎尉罔替,入祀浙江省城忠義祠。配頭陀庵前潘氏,嘉慶庚申恩科舉人、山東曹州府知府,賞戴花翎尚楫次女……生子九:麒麟、達、庚銘、咸禧、慶蕃、兆藍、錫恩、慶祁、元祉……麒麟夭、達殤。[16]

其次是第十二世花塍(1839—?)、椒生(1843—1917)[17]、玉田(1844—1898)三兄弟,屬仁房三派(禮義信)中的義房,是周氏兄弟的三位叔祖:

庚銘,原名邦彥,字花塍,行十二。會稽學附生,兼襲云騎尉。生道光己亥正月初七日卯時,配觀音寺前胡氏廣西候補按察司照磨世襲云騎尉起元長女,生道光乙未閏六月廿一日寅時。[18]

慶蕃,字椒生,號杏林,行十八。會稽學附生,光緒丙子科舉人。生道光癸卯四月十九日亥時,配峽山何氏道光癸卯副貢生同知銜江蘇候補知縣彬長女,生道光癸卯十月十二日戌時,卒同治壬戌八月十四日未時,繼配蕭山瞿氏臨穎縣典史繼昌女,生道光癸卯十一月十六日亥時,生子二:鳳藻、鳳苞。[19]

兆藍,字肖云,號玉田,行二十。會稽學附生。生道光甲辰五月十五日丑時,配朱氏女,生道光丁未正月初六日戌時,生子二:鳳珂、鳳琯。[20]

花滕、椒生、玉田三人均與魯迅的啟蒙、閱讀乃至接受新學思潮關系密切。除了玉田外,花塍擔任過魯迅的“開蒙”先生,周氏兄弟都曾在其門下讀書:

魯迅的“開蒙”的先生是誰,有點記不清了,可能是叔祖輩的玉田或是花塍吧。雖然我記得大約七八歲的時候同了魯迅在花塍那里讀過書,但是初次上學所謂開蒙的先生照例非秀才不可,那末在儀式上或者是玉田擔任,后來乃改從花塍讀書的吧。[21]

如果說玉田啟發(fā)了魯迅的雜學興味,那么花塍則承擔了周氏兄弟的啟蒙教學,后者同樣是值得關注的人物。比玉田年長一歲的椒生也被魯迅寫入《瑣記》:他協(xié)助過魯迅去南京求學、卻反對魯迅接受新思潮,以頑固守舊的“本家的老輩”[22]的形象被定格在魯迅文本中。三位叔祖,要么對魯迅的“開蒙”、閱讀有過培育之功,要么對魯迅新學興趣進行了扼殺與鉗制、對魯迅接受新思潮起到反向推動作用,均與魯迅的成長經(jīng)歷關系密切。

除了義房十二世的三位叔祖之外,周作人在“桑下叢談”又補充了中房十二世的周錫嘉(1839—1890),他是周以均次子、“曾重修本族的家譜”[23],周作人幼年曾見過他[24]。周以均的兩個兒子周錫祺、周錫嘉的生平簡況在《越城周氏支譜》中有記載:

錫祺,字春農(nóng),號蘭侯,行二。會稽學附生。生道光丙戌四月十四日未時,卒咸豐甲寅七月初三日亥時……生子三:起鳳、鳴鳳、鏗鳳……[25]

錫嘉,字揆初,號拙君,行十四。捐職翰林院侍詔,議敘同知銜,指分江蘇試用縣丞。生道光己亥十一月初十日卯時,卒光緒庚寅十月十四時申時……生子三:寅恭、曾澤、超鳳……[26]

第三代是周錫祺的三個兒子起鳳、鳴鳳、鏗鳳,分別字念農(nóng)、慰農(nóng)、憶農(nóng);以及周錫嘉的三個兒子寅恭、曾澤、超鳳,分別字笙孫(桂軒)、仲孫、贊孫,他們是周氏兄弟的叔伯輩。周氏兄弟的父親伯宜公與桂軒[27]、慰農(nóng)[28]均頗為要好。值得一提的是,伯宜公與慰農(nóng)都有為大殮之前的死者“穿衣服”的技能:“他們兩人有一回曾為本家長輩(大概是慰農(nóng)的叔伯輩吧)穿衣服,棋逢敵手,格外顯得出色,好些年間口碑留在三臺門里。”[29]魯迅不僅繼承了伯宜公這一本領,曾為祖母蔣氏大斂之前“穿衣”,并把這一細節(jié)寫進了小說《孤獨者》,成為魏連殳為祖母“穿衣”情節(jié)的本事[30]。

桂軒1893年便已去世[31]。與桂軒同輩、與周氏兄弟的生活與文本相關的家族人物,還有鳳岐、鳳琯、鳳桐。鳳岐(鳴山)是致禖的次子[32],與周氏兄弟先后去往南京學堂求學。鳳琯為玉田叔祖的次子,同樣被寫進魯迅文本,成為《瑣記》中“打旋子的阿祥”[33]。鳳桐是致祎的兒子,其軼事被剪裁進入《阿Q正傳》,成為阿Q向吳媽求愛的本事[34]。

第四代,便是周氏兄弟的族兄蘭星,本名周壽頤:他是周以均的曾孫、桂軒的兒子。蘭星與魯迅是三味書屋的同窗[35],與魯迅關系不錯。當蘭星的戀愛受到“偽道學的長輩”非議時,魯迅出于對這些人的“厭惡”反倒對蘭星“特別親切接待”,進行過“無言的聲援”[36]。尤其重要的是,《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中提到的“那時最愛看”的《花鏡》,正是蘭星“以二百錢代價”[37]賣給周氏兄弟的,時間大約為甲午年間,版本為“木版大本”的“翻刻”本[38]。

以玉田叔祖為起點,周作人重溯了前后四代家族人物。從義房十一世開始,周以墉和他的幾個兒子:玉田、花塍、椒生;以及自中房十一世開始,周以均——周錫嘉——桂軒——蘭星,他們或?qū)︳斞赣羞^雜學啟蒙、或提供書籍,好幾位人物均與魯迅學術趣味的培育有著淵源關系,一些人事被寫入了魯迅文本。玉田之父周以墉、族伯父周以均在地方文獻傳播中的功績、玉田外祖潘希淦在經(jīng)史上的深厚造詣等,使得玉田的書齋成為家族內(nèi)外幾代人學術積淀的縮影。周作人鋪敘了濃縮在《朝花夕拾》中玉田敘述背后的史料,展現(xiàn)出周氏家族文脈的內(nèi)在圖景。

二、蠡城周氏:從“章句”到“諸書”

周氏家族中,考上舉人的不乏其人,考中秀才的則更為常見。周以均、周以墉、周錫祺三人均取得過舉人或秀才的科名。以“詩書為業(yè)”著稱的“蠡城周氏”又多選擇與當?shù)赜泄γ⒂猩鐣匚坏娜思医Y(jié)為姻親,家族文脈成為一種世代累積的、滲透在家族血脈與家庭氛圍中的遺傳基因。周以墉52歲死于太平天國戰(zhàn)亂,但留下了七個兒子,子孫綿延保證了家族文脈成為可延伸與復制的文化譜系。

以周以均為例,他是一位舉人,并且是“道光甲午科經(jīng)魁”[39],但三次會試都沒有考中[40]。雖然未能取得進士科名,他卻“以經(jīng)史有用之學教授鄉(xiāng)里,士之敦實踐者翕然奉為經(jīng)師、人師。凡經(jīng)教授,先后掇科第以去”[41]。在其自訂“年譜”中,周以均提到了他在舉業(yè)傳授方面的輝煌成績:“同治六年丁卯(按:1867)六十四歲”,“與在院肄業(yè)諸人講求實學,自是同志者來游益眾。本年甲子丁卯鄉(xiāng)試,及門楊燮和、潘良駿、孫琥銘、沈百墉、鮑謙、胡太晟、侄福清同榜中試”[42]。1867年周以均有六名學生加上族侄周福清(周氏兄弟祖父)同榜中舉,足以見出周以均學養(yǎng)深厚。他直接助力了一批及門弟子與家族晚輩在舉業(yè)道路上飛黃騰達。周福清后來考中進士并入翰林院,成為周氏家族中科名最高的人,延續(xù)并實現(xiàn)了族叔周以均的科舉理想。

然而,自周氏兄弟的曾祖輩起,已經(jīng)醞釀著一股由經(jīng)學向雜學演變的風尚:即在注重舉業(yè)的同時,也關注實學、注重博覽,對于經(jīng)學以外的各類書籍均有涉獵。這一變化的背后,與清代浙江省科舉錄取率極低,優(yōu)秀士子屢試不中的客觀情況有關。專心科舉的士子在努力攻讀中博覽群籍,以對各體文章的兼習來達到對八股章句的徹悟與把握,是一種從舉業(yè)內(nèi)部發(fā)展出來的由專到博的自然過程。周以均長子周錫祺便是這一變化的典型例證:

公少時已嶄然見頭角,至性過人,敦孝友、嗜學,朝夕手一經(jīng)。燮三公深愛之。年十九,補博士弟子員,有聲黌序。試于鄉(xiāng),輒元薦,卒奇于遇,不獲售。人咸以為惜,而公殊自若也。語其姑婿馬株舫曰:不患有司之不明,患吾業(yè)之不精。下幃攻,苦學益力,于章句之外一切周秦兩漢六朝唐宋諸書靡不蒐習。每一操筆翰,動若飛,紙落如云。[43]

周錫祺博覽歷代“諸書”的閱讀方向,卻又直接引發(fā)了對“章句”之外各體文章、各種學術資源的興趣。這在周氏家族內(nèi)部并不鮮見:周以墉曾“潛心古學,工詩賦”[44];周以均的弟弟周以增“喜讀書,于經(jīng)史百家無不畢覽,精岐黃,尤究心于形家三合五行之旨”[45]。以舉業(yè)為目標和出發(fā)點的雜覽使得雜學本身成為關注的對象。在一演變過程中,以經(jīng)師自命的周以均本人便表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態(tài)度。在他主持編纂的《越城周氏支譜》與自訂年譜中,科名觀念與由此樹立的家族地位、身份是貫穿始終的關鍵線索,他在年譜中只字未提自己在地方文獻的刊刻、傳播中的工作,表明科舉才是其主業(yè)。但與此同時,他又表現(xiàn)出的超越時人的對“書籍”的別具“理解”,以及在方志、方言、民俗等領域的獨到眼光,包括“以黜浮崇識為先”[46]的文章觀念等,顯現(xiàn)出有別于傳統(tǒng)眼界的嶄新動向。晚年周以均絕意仕進卻又“好學不倦”[47],讀書成為其安身之道,其所讀之書早已突破了八股制藝的范圍。

清代浙江科舉道路的狹窄與艱難,不僅從舉業(yè)內(nèi)部發(fā)展出學術方面的博覽傾向,并且催生出一種以實踐為主導的人生選擇,紹興師爺?shù)某霈F(xiàn)便是極具代表性的地域文化現(xiàn)象。即便如周福清這樣登上科舉巔峰的人物,也在留給子孫的《恒訓》中要求后代須有恒業(yè),這一強調(diào)務實的家訓潛在影響了周氏兄弟的人生選擇乃至文學面貌。

周氏家族的雜學傾向,主要體現(xiàn)在其史學觀念與實踐中。這從周以均參與縣志、家譜的編纂可以看出。他參與了清代紹興最后一部地方志《道光會稽縣志稿》的編纂,并為此“購訪遺書”[48],這在章嗣衡所撰《越城周氏宗譜序》中有記載:

歲戊申(按:1848),郡守王公德寬蒞越,耳公名,聘修會稽縣志。殫心編纂,歷二載而書成。會遭粵寇之警,稿毀于兵火,郡士人至今惜之。[49]

周以均在方志編纂中的成績,被認為具備了史家“才、識、學三長”[50]??上У氖牵@部縣志毀于太平天國戰(zhàn)火,只保留了草稿,即今天的《道光會稽縣志稿》。周以均晚年又“手輯家乘”、致力于家譜編纂,《越城周氏支譜》被認為“其義例之詳審,考覆之精當,文辭之溫雅,為近時譜牒家所未有”[51]??h志與家譜的編纂顯示出周以均的史學才華。

周以均的史學實踐背后,又展現(xiàn)出一種家族整體行為。作為《越城周氏支譜》最重要的編者,周以均并非編輯“家乘”的首倡者,其父周其?。?787—1840)于“道光己亥庚子間”(1839—1840)提出了這一想法。自“同治丁卯”(1867)年開始,周以均與弟弟周以增(1811—1874)“復踵行之,積三年之久,粗成大略”,將父親的愿望付諸實踐。周以均去世后,他的次子周錫嘉“慨念先人未成之志”[52]、“踵成先志,校付手民”[53],最終將家譜刊行于世。而在周錫嘉“聿總其成”[54]、將周以均的遺稿付諸出版的過程中,周氏家族多位成員承擔了“補訪世錄”、“鈔錄稿本,編次世表”,“監(jiān)印譜本、校對遺誤” [55]的工作。從周其琛、周以均、周錫嘉到周起鳳、鳴鳳、鏗鳳,有四代人參與了家譜編纂,《越城周氏支譜》顯現(xiàn)出史學實踐在周氏家族內(nèi)部的展開。學界已經(jīng)指出“魯迅家族的家學淵源就以史學為重”[56],以周以均為代表的史學成績便是這一家學脈絡的具體體現(xiàn)。

作為周氏家學的史學,并非是狹義的經(jīng)史之學,而是納入了各類史學材料的廣義史學,周以均的史學實踐本身便顯現(xiàn)出鮮明的雜學面貌。1943年周作人曾談及搜集到兩種地方家族祭規(guī):蕭山汪氏《大宗祠祭規(guī)》(汪輝祖訂定)與山陰平氏《濲祭值年祭簿》(平步青訂定)。作為史學資料的祭規(guī)看似“呆板單調(diào)”,周作人卻看重其民俗學的史料價值,指出“祭祀是民俗之一重要部分”。周作人由此回憶了曾經(jīng)親見的周氏家族“七世致公祭祭規(guī)”,其訂立者正是周以均,其“條理”、宗旨與平步青所訂者相似。更特別的是,無論汪輝祖、平步青親定的祭規(guī),還是“破天荒之書”《越諺》,均未記載過“忌日酒菜單”,但周以均所訂祭規(guī)中卻包含此項。“忌日酒菜單”雖然微細卻“大可備考”[57],它從“祭祀名物”的視角為民俗研究提供了物質(zhì)文化史資料,表現(xiàn)出周以均從不起眼的材料中看到學術價值的史學眼光。

周以均對專注于記載方言、地方名物的雜著頗為推崇,他曾因喜讀鄉(xiāng)賢著作茹三樵《越言釋》,將其“縮為巾箱本,重梓單行,俾越人易于家置一編”[58]。雖然這一刻本“毀于太平天國之亂”,但后出的“嘯園刻本”卻由周一齋“巾箱本”翻刻而來并得以流傳。周作人曾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搜集了《越言釋》的“原刻大本”與“嘯園葛氏刻巾箱本” [59],并將它作為談論“越人著作”[60]時的開篇之書,可見周作人對這位曾祖輩家族人物的敬意。

三、周氏家族與浙東學術

周以均的史學貢獻,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浙東學派集大成之作——章學誠《文史通義》“大梁版”的保存。周作人通過辨析李慈銘日記與譚獻日記的不同說法,鉤沉出周以均與周福清找到《文史通義》“木版”,將其“送給浙江官書局,修補印行”[61]這一史實。在周作人的敘述中,《文史通義》是由周以均與祖父周福清送到浙江官書局,得以刊刻并廣泛流傳的。

譚獻對此卻有不同講述。他指出,“《通義》寫本得讀于廈門大梁板刻,浙東兵后,獻渡漸江,訪得于會稽周氏祠堂,亦闕佚矣。出篋中舊本,補刻于杭州書局,印行廣州,有《伍氏叢書本》”[62]。在譚獻的敘述中,周氏族人在太平天國戰(zhàn)亂中、于家族祠堂中保存了《文史通義》“大梁版”,但已有“闕佚”;譚獻有機會看到這個版本,并“出篋中舊本”進行補充,并將補充后的“大梁版”拿到浙江官書局[63]、促成了《文史通義》的刊行[64]。

二人說法存在差異。然而,《文史通義》“大梁板”無論是由周以均、周福清還是譚獻拿到浙江官書局刊刻的,周以均在太平天國戰(zhàn)亂中保存這一版刻的史實可以確定。就連譚獻自己也說:“訪得《章氏遺書》、《文史通義》、《校讎通義》,版刻在周氏,同年介孚名福清之族人也。輾轉(zhuǎn)得之,不虛吾渡江一行”[65]。學界已據(jù)此展開論述,提出“《章氏遺書》的大梁本版刻就收藏于周福清的族叔周以均處”,“據(jù)出版史專家井上進先生的考察,在《文史通義》的傳本中,多是這個浙局補刻本”,這一版本“對《文史通義》的廣泛傳播起了很大的作用”[66]。

周以均對《文史通義》“大梁版”的保存之功,使他不僅在《文史通義》版本史上,成為聯(lián)結(jié)“大梁版”與“浙局補刻本”的重要人物;并且在清代思想史上,成為了聯(lián)結(jié)章學誠與譚獻的過渡環(huán)節(jié)。如譚獻所言,他能夠讀到《章氏遺書》并將其“翻刻補完”,章學誠遺著得以“再行于世”[67],他與周福清的鄉(xiāng)試同年關系是其得以接觸到周以均所藏“大梁板”的關鍵因素。

周作人注意到了周氏家族與浙東學術的這一交集,據(jù)此提出了“魯迅與浙東學術”的學術史命題。1956年是魯迅逝世二十周年,周作人在已經(jīng)出版《魯迅的故家》《魯迅的青年時代》的情況下,又寫了一組紀念文章,并認為這組文章較之前作更得“要領”[68]。他為魯迅“思想文章”之“深刻犀利”找尋“來源”時[69],貫穿了對這一歷史淵源的脈絡梳理。

在談到“魯迅的文學修養(yǎng)”時,周作人對清后期“浙東學派”與“浙西學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做了一番點評,魯迅被納入到這一脈絡中:既承接其影響,又成為“這一派的代表”,勾勒了一條魯迅與清代浙江學術之間繼承與叛逆的總體線索。

周作人對于浙江學術史的大致概括是“浙西學派偏于文,浙東則偏于史”,“袁隨園與章實齋”、“譚復堂與李越縵”分別被視作代表各自地域(浙西與浙東)的代表。周作人又將時段上推,把清初的毛西河、以及為毛西河特別反對的南宋理學家朱熹也納入浙東學術的源流中。周作人分別為這六人加上注釋,可以視作一份極簡版的浙江學案:

袁隨園名枚,號子才,杭州人。乾隆時(十八世紀)以詩名。思想比較自由,特別關于兩性問題主張開放。

章實齋名學誠,紹興人,乾隆時史學家,有學問而思想較舊,反對袁隨園的主張,作文批評,多極嚴刻。著有文史通義等書。

譚復堂名獻,杭州人,善詩文,生于清末,為章炳麟之師。

李越縵名慈銘,紹興人,生于清末,長于史學及詩文,喜謾罵人,作文批評亦多嚴刻。著有詩文集及越縵堂日記。

毛西河名奇齡,紹興蕭山人,生于清初(十七世紀),學問極淵博,著有西河合集數(shù)百卷。解說經(jīng)書極有新意,最不喜朱熹的學說,多所攻擊,其大膽為不可及。[70]

朱晦庵名熹,福建人,通稱朱文公,南宋時道學家,注解四書,宣傳舊禮教,最有力量。[71]

周作人對這段學術史脈絡的梳理,明顯受到章學誠《浙東學術》一文的啟發(fā)。周作人在這條脈絡中納入了朱熹,原因是章學誠提出“浙東之學”出自“婺源”,對這一學派進行了源頭追溯[72]。值得注意的是,周作人從六位代表人物對魯迅的影響角度,揭示其各自特質(zhì):如思想的新銳、批評的嚴刻、攻擊的大膽、文風的犀利等等。周作人因此成為最早提出“魯迅與浙東學術”這一課題并勾畫出具體線索的論者[73]。他認為魯迅與上述人物之間存在著程度不同、面向不一的關聯(lián):讀過他們的代表作,并且與其間幾位有著具體交集。如拜譚獻的學生章太炎為師;祖父周福清與李慈銘在京中有交往;癸巳年(1893)之前李慈銘的堂兄弟曾租住周家新臺門“大堂前以西兩大間”[74]等等?!棒斞浮背蔀橹茏魅嗽诨厮荨罢銝|學術”歷史脈絡時的現(xiàn)代視角。

而在列舉完上述大儒之后,周作人特別提出祖父周福清對魯迅的直接影響[75],祖父平日言談中的“谿刻”[76]正是現(xiàn)身說法、讓魯迅直觀領會浙學名家議論之“嚴刻”[77]的日常情境。

介孚公對周氏兄弟的啟蒙教育頗為重視。他在1889年9月5日寄給兒子周伯宜的家書中,附上了兩部《詩韻釋音》,令其分給“張、魁兩孫逐字認解,審音考義”。周福清認為“吾鄉(xiāng)知音韻者頗少,蒙師授讀,別字連篇”,這部指定的開蒙教材為周氏兄弟的“小學入門”[78]打下了文字學基礎。后來周氏兄弟成為章太炎弟子,至五四時期在語言文字方面推動中國文學的變革,祖父當年對文字學的重視可視作某種源頭[79]。

《詩韻釋音》的作者是周福清的“業(yè)師”陳晝卿,周作人在“桑下叢談”中曾憶及“兒時屢聞”祖父稱贊自己的老師。陳晝卿重視“故鄉(xiāng)文獻”,曾“別錄《三不朽圖目》《詩巢祀位》等文,為《越中觀感錄》一卷”[80]。民初周作人曾購置并閱讀《勤余文牘》等著作[81],并在“桑下叢談”中引用了他的《勤余詩存》[82]。由《詩韻釋音》為起點,周作人對陳晝卿著述、整理的鄉(xiāng)邦文獻持續(xù)關注,并對“越人文獻”刻意搜求,可以看到祖父這一源頭所產(chǎn)生的潛在而深遠的影響。

除了對文字學的強調(diào)外,周福清在周氏兄弟國文教育中特別提出“獎勵讀小說”。這種“特別”的“教育法”[83]使周氏兄弟獲得了一般世家子弟很難擁有的“偶然的幸運”[84],直接引向其日后在小說領域內(nèi)的卓越成就。盡管祖父教育理念的目的,是為了引導孫輩在經(jīng)學上深入用功,從小說入手容易使其產(chǎn)生“看書的興趣”[85]。但他看到了“專讀經(jīng)書八股”可能造成思想上的“淤塞不通”,令孫輩自由讀書以求通達,卻意外展示出經(jīng)書之外的小說天地。周作人后來在回顧自身“國文的經(jīng)驗”時,反復強調(diào)“我的國文都是從看小說來的”[86],便包含著對祖父教育思想與閱讀趣味這一影響源頭的追溯與確認[87]。

從1942年的“桑下叢談”至1951年的“百草園”雜記,周作人挖掘出在章學誠、譚獻等開一代學風的碩學鴻儒與魯迅之間,存在著周以均、周福清等家族人物這一隱蔽而重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后者的學術興趣與眼界、文風,搭建起魯迅與浙東學術之間的橋梁,使一時代的學術傳統(tǒng)具體作用于下一位集大成者身上,持續(xù)發(fā)酵并發(fā)生質(zhì)變。

周作人曾將魯迅的工作概括成“搜集輯錄校勘研究”與“創(chuàng)作”兩大部分,前者又被細分作九個方面:如《會稽郡故書雜集》、謝承《后漢書》《古小說鉤沉》《小說舊聞鈔》《唐宋傳奇集》《中國小說史》《嵇康集》《嶺表錄異》、漢畫古刻。以浙東史學的特征來看,魯迅正是以史學方法對其“雜覽”所涉及的種種生僻領域進行學術史建構。這些“起因亦往往很是久遠”的學術工作的背景,是作為接受中介的家學脈絡。由早年對“線裝書與畫譜”[88]的愛好,到后來對未登大雅之堂的稗官野史、金石圖像所做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魯迅繼承并發(fā)揚了周氏家族中的史學路數(shù),完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衍家學而甲第”[89]。

作為與眾不同的寫作題旨,1942年“桑下叢談”的“回憶錄”特征已為論者關注[90]。大約十年后,1951年周作人在《亦報》上開設“百草園”專欄,“桑下叢談”的一些篇章、段落亦被收錄其間。如果說“百草園”專欄是周作人借魯迅文章鋪展而來的“回憶文”,有為《朝花夕拾》作箋注的意圖;那么“桑下叢談”則可視作周作人正式寫作“回憶文”之前的“回憶文”。周作人由考述典籍而梳理背后參與其事的校刊者,將《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中玉田叔祖所給予魯迅的“雜學”影響,擴展為以周以均、周福清等為代表的家族文脈的豐富情形。周以均所從事的縣志、家譜編纂、刊刻《左腴》、縮印《越言釋》“巾箱本”等地方文獻整理工作,尤其是在章學誠《文史通義》“大梁板”的保存與刊刻中所做的貢獻,使其成為周氏家族“雜學”脈絡的代表人物?!笆穼W”與“雜覽”并重的讀書趣味,使浙東學術的重要特征在家族文化內(nèi)部積累,成為子弟教育的潛在背景乃至開蒙方向,對周氏兄弟的雜學面貌產(chǎn)生了方向上的指引?!吧O聟舱劇彼劢沟募易逦拿}與地方學術這一視角,呈現(xiàn)了《朝花夕拾》未展開的魯迅學術資源這一命題,為具體展示魯迅與浙東學術的關系打開了一扇窗口。

注釋:

[1]魯迅:《阿長與<山海經(jīng)>》,《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53頁。

[2]同上,第256頁,注釋[5]。

[3]邢程:《現(xiàn)實照進舊事:<朝花夕拾>中的“流言”與“自然”》,《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9年第1期。

[4] [美]克利福德·格爾茨著:《地方知識》,楊德睿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vii頁。“thick desperation”多被譯作“深描”,筆者采取的是張廣達譯法“厚敘述”。

[5]周作人:《地方與文藝》,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頁。

[6]周作人:《<左腴>周氏刻本》,《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706頁。

[7]潘希淦:《左腴》(卷上),藝蘭書屋清道光28年(1848年)刻本,卷末。

[8]中華民國二十五年一月紹興縣修志委員會??骸兜拦鈺h志稿》,卷十七“人物志·儒林”,第36頁。

[9]潘尚楫:《筠軒公像贊》,周以均纂 周錫嘉續(xù)纂:《越城周氏支譜》,寧壽堂清光緒3年(1877)木活字本(數(shù)集),1a—1b,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0]周作人:《<左腴>周氏刻本》,《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706頁。

[11]同上。

[12]周作人:《<越城周氏支譜>題記》,《周作人散文全集》第5卷,第756頁。

[13]《越城周氏支譜》,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4]《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世錄》,《越城周氏支譜》(御集),1a—27a。

[15]同上,頁13b—14a。

[16]同上,頁11b—12b。

[17]魯迅:《瑣記》,《魯迅全集》第2卷,第256頁,注釋[37]指出周慶蕃的出生年份為1845年,有誤?!肚宓婪抗使伤闹冷洝分袘c蕃“生道光癸卯四月十九日”,即1843年,其為玉田叔祖的兄長,《越城周氏支譜》(御集),19b。

[18]同上,19a。

[19]同上,19b。

[20]同上,20a。

[21]周啟明:《魯迅的青年時代》,中國青年出版社1957年版,第13頁。

[22]魯迅:《瑣記》,《魯迅全集》第2卷,第306頁、第311頁注釋[37]。

[23]周遐壽:《魯迅的故家》,文化生活出版社1956年版,第103頁。

[24]周作人:《<越言釋>》,《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649頁。

[25]《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世錄》,《越城周氏支譜》(御集),21b。

[26]同上,22a—22b。

[27]周遐壽:《魯迅的故家》,第83頁。

[28]同上,第102頁。

[29]周遐壽:《魯迅的故家》,第64頁。

[30]同上,第62頁。

[31]《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世錄》,《越城周氏支譜》(御集),27a。

[32]同上,24b。

[33]魯迅:《瑣記》,《魯迅全集》第2卷,第302頁。

[34]周遐壽:《魯迅小說里的人物》,上海出版公司1954年版,第83頁。

[35]周遐壽:《魯迅的故家》,第53頁。

[36]同上,第104頁。

[37]同上,第103頁。

[38]同上,第70頁。

[39]《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世錄》,《越城周氏支譜》(御集),13b。

[40]章嗣衡:《越城周氏宗譜序》,《越城周氏支譜》(禮集),1b。

[41]同上,1b。

[42]澹香老人手訂:《一齋公年譜》《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12b。

[43]潘遹:《春農(nóng)公傳》,《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1a。

[44]程儀洛:《鴻卿公傳》,《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1a。

[45]馬傳煦:《方川公傳》,《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1a。

[46]澹香老人手訂:《一齋公年譜》,《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15a。

[47]同上,15b。

[48]周作人:《<左腴>周氏刻本》,《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706頁。

[49]章嗣衡:《越城周氏宗譜序》,《越城周氏支譜》(禮集),2a。

[50]同上,1a。

[51]同上,2b。

[52]周國柱、周慶覃:《自序》,《越城周氏支譜》(禮集),1b。

[53]章嗣衡:《越城周氏宗譜序》,《越城周氏支譜》(禮集),2a。

[54]周國柱、周慶覃:《自序》,《越城周氏支譜》(禮集),2a。

[55]同上,1b—2a。

[56]陳方競:《魯迅與浙東經(jīng)史文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93年第2期。

[57]周作人:《兩種祭規(guī)》,《周作人散文全集》第9卷,第104頁。

[58]周作人:《花鏡》,《周作人散文全集》第6卷,第261頁。

[59]周作人:《<越言釋>》,《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649頁。

[60]周作人:《<桑下叢談>小引》,《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730頁。

[61]周遐壽:《魯迅的故家》,第103頁。

[62]譚獻:《章先生家傳》,《譚獻集》(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37—238頁。

[63]孫次舟:《章實齋著述流傳譜》,《說文月刊》1940年第三卷第二、三期合刊,第101頁。

[64]譚獻在日記中也有相似說法:“《章氏遺書》板至,殘佚五十四葉。取予藏本,上木翻刻補完。此書終以予故,得再行于世矣(《粵雅堂叢書》有之)”,譚獻著 范旭侖、牟曉朋整理:《復堂日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8頁。

[65]譚獻:《復堂日記》,第57頁。

[66]王標:《譚獻與章學誠》,《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67]譚獻:《復堂日記》,第58頁。

[68]周啟明:《魯迅的青年時代》,第5頁。

[69]同上,第58頁。

[70]同上。

[71]同上,第59頁。

[72]章學誠著 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121頁。

[73]陳方競:《對魯迅與章學誠聯(lián)系及其“五四”意義的再認識》,《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1年第3期。

[74]周遐壽:《魯迅的故家》,第35頁。

[75]周啟明:《魯迅的青年時代》,第59頁。

[76]同上。

[77]同上,第58頁,注釋2,4。

[78]轉(zhuǎn)引自姚錫佩:《<詩韻釋音>和魯迅的家學——兼考周介孚的兩次訓示》,《學術月刊》1981年第7期。

[79]直至1915年周作人仍在重讀《詩韻釋音》(周作人1915年4月11日日記,魯迅博物館藏《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上冊),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553頁),在作為五四準備期的民初鄉(xiāng)居時代,祖父當年指定的開蒙讀物,仍然是周作人的語文資源。

[80]周作人:《<三不朽圖贊>》,《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卷,第401頁。

[81]周作人1913年11月27日、1914年1月28日、1915年4月6日、7月27日日記,《周作人日記》(上冊),第474、486、551、571頁。

[82]周作人:《踏槳船》,《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第665頁。

[83]周作人:《兒童的書》,《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第76頁。

[84]同上。

[85]周作人:《<西游記>》,《全集》第10卷,第826頁。

[86]周作人:《我學國文的經(jīng)驗》,《周作人散文全集》第4卷,第770頁。又如《小說與讀書》、《小說的回憶》,《周作人散文全集》第9卷,第191、488頁)。

[87]周作人:《<鏡花緣>》,《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第51頁。至1960年代寫作《知堂回想錄》時,周作人仍然提及祖父所給予的小說教育,《知堂回想錄》,三育圖書文具公司1980年版,第109頁。

[88]知堂:《關于魯迅》,《宇宙風》1936年第二十九期。

[89]潘尚楫:《筠軒公像贊》,《越城周氏支譜》(數(shù)集),3a。

[90]止庵:《關于<書房一角>》,周作人:《書房一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