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10月刊（19期）｜盧山：分配一棵桑葚樹
《一棵胡楊就是一座寺廟》
在塔里木河畔，我辨認出你
一棵千年胡楊樹，獨立于鹽堿地
用蒼老的肉身，馴服十萬噸沙塵
這無異于一位高僧的布道！
一棵胡楊就是一座寺廟！
在萬里之外的邊疆，我抱著你流淚
我慚愧于古老的漢語仍在受難
但笨拙的寫作已抽出詞語的新芽
《塔河源紀行》
一排排枯死的胡楊，仿佛受難的朝拜者
匍匐在腳下。通往塔河源的路途
烈日如律令，炙烤著這群來自江南的人
三條巨龍的戰(zhàn)場，泥沙俱下，石頭翻滾
群山之雪的長途跋涉，在此聚合
渾濁的漩渦扭打奔騰，內(nèi)部的齒輪極速轉(zhuǎn)動
一群來歷不明的野馬，狂嘯著，撞擊著
瞬間撕咬掉我們駐足的一小片河灘
然后又調(diào)轉(zhuǎn)頭，奔向塔克拉瑪干沙漠
回來的路上，我寫下這樣的詩句：
大自然在創(chuàng)造一個古老的圖騰——
這雪山和石頭獻祭的道場
它倒下去就是塔里木河
站起來就是天山和昆侖
《一首詩的誕生》
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
我們討論一首詩的生成
塔里木河是一個提綱
沙粒里藏著無數(shù)個詞語
（羊脂玉或許是它的內(nèi)核？）
一只蜥蜴制造突發(fā)的伏筆
僅有的意象是落日
晚風抽掉多余的水分
只剩下木乃伊的骨架
翻越沙丘，一棵胡楊樹的出現(xiàn)
讓一首詩穿上鮮活的肉身
《取經(jīng)路上》
大地干裂的舌頭燒烤著幾座火焰山
塔克拉瑪干冒著熱氣，這天然的巨大蒸箱
轟鳴著一個宇宙的神秘沙粒
烈日如永恒的咒語，高懸頭頂
正午的死寂中，走過一群沉默的駱駝
沙漠邊緣是碎石頭堆起的幾戶人家
柵欄里，羊群仿佛正在融化
我懷抱經(jīng)卷，敲門去討一碗水
《雪山的倒影》
河水平靜，像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
夕陽下，我沿著小徑散步
野草淹沒膝蓋，四散的昆蟲
在空中劃出微弱的波動
河灘上，幾個維吾爾族女孩
摘幾朵小花別在胸口
我想起去年此時，女兒寫在
河灘上的字跡已無法尋見
這是塔里木的七月
我加快腳步走著，不遠處
九棵胡楊樹在河畔汲水
那里應(yīng)該有雪山的倒影
《分配一棵桑葚樹》
在烈日炙烤的塔里木大地
塔克拉瑪干發(fā)出古老的悲鳴
請安排一棵桑葚樹
在塔河畔，在戈壁灘
讓我們在萬里之外相見
請分配一棵桑葚樹
當我從江南闖入這片火焰山
被氣流燙傷，被巨石燒烤
請給我一點甜頭，給我一片陰涼
它微小的葉脈覆蓋西湖的波浪
此刻，一棵桑葚樹就是整座森林
舉著碩大的果實，站在通往雪山的路口
《戈壁灘上的羊群》
我看見戈壁灘上的一群羊
游走在秋天的黃昏里
它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還是從土里長出來的？
當它們一只只繞過胡楊林
躍上一座嶄新的沙丘的時候
秋風已完成一幅古老的油畫
暮色里，吹著口哨的牧羊人
是這片土地唯一的首領(lǐng)
他心里拎得清——
塔里木有多少棵胡楊，有多少只羊
他們一起吃著鹽堿，啃著荊棘
低著頭，走啊走啊
不是走到了沙漠盡頭
就是來到了雪山腳下
盧山，1987年生，安徽宿州人，文學(xué)碩士。著有詩集《三十歲》《湖山的禮物》《寶石山居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