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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豆豉魚的味道
來源:文藝報 | 吳昌仲(侗族)  2023年12月02日08:40

有位前輩的賢內(nèi)助,在山?jīng)_里發(fā)展富民產(chǎn)業(yè),剛好把旁邊水庫的一個角落也劃進了承租范圍,成為基地的內(nèi)部魚塘。為了避免矛盾糾紛,當?shù)貛讉€村民沿著魚塘和水庫間的界線堆起一堵石墻,再在其上攔一張大網(wǎng),涇渭分明,相安無事。但豐水季節(jié),水面不時漫過攔網(wǎng),魚兒逆流而上,照樣飛躍而入,駐留在這個既有清源又帶肥水的角落里,塘里的品種和數(shù)量逐漸多起來,鯉魚、草魚、鳙魚、鯽魚、鯰魚等,三兩成群,在水中覓食游玩,非常熱鬧。

前輩雖已提前退休,卻難以賦閑在家,成為基地的一名保姆、保安、飼養(yǎng)員、秘書、司機……幾乎全能。他為人低調(diào)友善,默許并僅限于少數(shù)幾個人可以在此垂釣,比如秀才、學哥、阿武,當然還有我。我的文字和釣技都很“菜”,秀才和阿武便以周末采風之名,經(jīng)常邀我去前輩的魚塘練手,在一竿送日月、一漂系憂樂的同時,也為餐桌平添一道下酒的美味,實在快意無窮。最容易釣的是鯽魚。用一根三米六的竿,配二號或三號的雙鉤,拉餌施釣,很少空竿,且經(jīng)常成雙成對地出水,不一會兒就得三五斤。有時干脆換成單鉤或搓餌施釣,以降低中魚頻率,減少漁獲量。我不像秀才那么貪心,大小多少來者不拒;也不像阿武那么執(zhí)著,奉行“讓我一次釣個夠”和“此時不釣更待何時”的信條,就算滿天繁星落塘中也不舍得回去。秀才經(jīng)?!氨o”,見我漁獲一般,不由分說便往我的桶里倒;阿武最后收竿,總要分我?guī)讞l塊頭大點的魚。

得魚是一種快樂,但得魚太多恐怕就是負擔了。這個魚塘的鯽魚幾乎永遠釣不完,我們似乎也永難拋棄這個魚塘。

那天,阿武悄悄去魚塘尋歡小半天,回來在他的工作室置辦一桌簡單的全魚宴,邀我和秀才、洛妹到場。一鍋鯽魚燉豆腐,一盤紅燒鯉魚塊,一個草魚生魚片。正當大家把筷子擺直、飯碗裝平、酒杯倒?jié)M之際,秀才忽然擺了擺手,說道:“且慢,待老夫再添一道和魚有關(guān)的菜,稍后開席也不遲。”便出門去了。

好在他家離此不遠。片刻工夫,秀才便捧著一個保鮮盒回來了。但見他濃眉上揚,兩眼放光:“這是老夫研究多年試制成功的豆豉魚,全是用鯽魚做的,開胃、送飯,關(guān)鍵是可以把魚骨魚刺一起吃掉?!焙凶哟蜷_的瞬間,豆豉的香味溢滿整個工作室。洛妹在秀才三寸不爛之舌的引誘下,試著夾起一條豆豉魚,慢慢品嘗。她一邊連連點頭,一邊舒展蛾眉,毫不謙讓地又吃了兩條,一碗米飯也隨之下肚。

幾個男人忙著推杯換盞,酒精味早已淹沒了豆豉味。將整條鯽魚放入口中,無須顧慮魚骨扎牙、魚刺卡喉,那種柔軟、香咸的味道,著實讓人驚嘆。

“家里海量的鯽魚怎么弄?就這么處理,常溫下放個十天半月沒問題?!毙悴排e起酒杯,略帶挑釁地吆喝道:“兄弟們干了這杯,我再教你們?nèi)绾蚊刂贫刽~?!北M管每個杯子里的瓊漿玉液遠遠超過二兩,但為了得到豆豉魚的制作秘方,我們還是故作輕松,昂脖閉目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開始品茶。我借口到樓上衛(wèi)生間,去辦公室拿起紙筆歪歪扭扭地記下秀才分享的豆豉魚制作秘方,好帶回家去依葫蘆畫瓢牛刀小試一番。

次日一大早,我一個人去前輩的魚塘邊蹲了半天,釣得不下5斤的鯽魚。夫人站在廚房里犯愁,恰巧一位鄰居好姐妹從樓下經(jīng)過,便折回屋里撈了一些送到她手上。我把小個頭的鯽魚揀出來,拿到屋邊的河里放生,鯽魚還剩兩斤左右。我把秀才做豆豉魚的方法跟夫人復述一通,她立馬兩眼放光:“燉湯和煎炸,早就吃膩了,不如換個做法嘗嘗鮮?!?/p>

鯽魚養(yǎng)在洗菜盆里,鮮活驍猛。夫人逐一除去魚內(nèi)臟,剪掉魚頭,用電飯煲的內(nèi)鍋裝著,倒入少許白醋、姜片、鹽,拌勻并靜置片刻,再指示我熱鍋、燒油、煎魚——自那次煎魚煎得透黃可人、毫不粘鍋之后,這個職責就歸我了。

總算沒有白費功夫,煎魚煎得很成功。待煎好的鯽魚逐漸冷卻,我一邊回憶秀才介紹的制作要點,不時翻看那張寫著“醉體”書法的秘籍,一邊指導夫人操作:把電飯煲的內(nèi)鍋洗凈,在鍋底鋪一層姜片,放一層煎魚,撒一層豆豉。再放一層煎魚,撒一層豆豉。繼續(xù)放煎魚、撒豆豉,直至快滿鍋為止。然后倒入一小碗井水、一小碗熟茶油,將內(nèi)鍋放入電飯煲,焐上蓋子,選擇“噴香米飯”的“軟爛”模式,自動計時19分鐘。

我們守在桌邊,內(nèi)心忐忑并強壓著一絲興奮。夫人拿來濕毛巾,想敷在電飯煲的蓋子上快速降溫,被我制止了。我覺得自然冷卻效果更好。就像煮飯一樣,如果過早開蓋,味道肯定沒那么好。電飯煲一聲嘆息,氣壓嘴“噠”的一聲落了下去。夫人迫不及待地打開鍋蓋,拿起筷子夾出一條豆豉魚,放在嘴邊呼呼地吹了幾下,開始品嘗廚藝新成果。但見她唇微啟,而后眉上翹,笑逐開。

我奪過她手上的筷子,也夾起一條豆豉魚往嘴里送,差點被燙著舌頭。連骨帶刺吞了下去:嗯,就是這個味兒,和秀才做的如出一轍,我們成功了!

夫人說,她要把這保存期長、好下飯的豆豉魚用盒子裝起來放冰箱里去。那天,我下班時便邀請秀才、學哥、阿武到工作室小聚,委托好友偉弟到超市采購菜品,有全雞、豬腸、牛排、香菇、生菜等。偉弟曾在桂林當過大廚,廚藝精湛,洗切炒煮,三兩下就弄出半豐半儉的一桌家常菜來,只待我們半醉半醒之后成為半佛半仙。當我端起酒杯清清嗓子,準備發(fā)表開席演說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門簾外閃過。夫人站在門外,手里提著塑料袋,袋里裝著兩個飯盒,悄聲說:“人家?guī)煾到棠阕龆刽~,你就不會用你學做的豆豉魚孝敬一下師傅?趕緊拿到桌子上去,添道菜!”

我聞言頓悟,連聲稱贊夫人想得周全、做得細致、來得及時。豆豉魚一上桌,大家贊不絕口,胃口大開。有言在先只喝一杯的秀才,一不小心就喝了兩大杯。

此后沒多久,因多種原因,我不得不作為鄉(xiāng)村振興駐村工作隊員,住進了瑤村新塘。豆豉魚的做法和味道,也隨著工作的繁忙,被我暫時遺忘。

上周一,我照例進村打卡簽到,清點隨身行李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在行李的最里面,藏有一包黑里透黃的東西,用保鮮袋裹了三層,隱隱透出香味,打開一看:

哦,竟然是豆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