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3年第6期 | 葉延濱：書生意氣
葉延濱，當(dāng)代詩人、作家、評論家。歷任四川《星星》主編、中國作協(xié)《詩刊》主編、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主任?，F(xiàn)已出版詩集、文集共54部。代表詩作《干媽》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1979年——1980年）優(yōu)秀中青年詩人詩歌獎，詩集《二重奏》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1985年——1986年）第三屆新詩集獎，其余詩歌、散文、雜文分別先后獲四川文學(xué)獎、北京文學(xué)獎、十月文學(xué)獎、青年文學(xué)獎等近百余種文學(xué)獎。
《一小塊人間》
問一聲人間何在
一張皺巴巴出生證
一張墨跡斑斑入學(xué)卡
還是隨身伴行的身份證
“過期了，請到派出所換一張！”
難道我是從派出所來的
一小塊人間，印三個字？
身外的人間是墻上地圖
地圖上沒有我的坐標
身外的人間是桌上地球儀
相信上面站不穩(wěn)自己
說一小塊人間就在窗外？
飛機窗外是藍天
汽車窗外有青山
就算你說過家就是一小塊人間
窗外春來匆匆，秋去夭夭
那就閉眼靜候——
等那片月光為你引路
心田真的是一小塊人間
剛好留下你的身影
《會思考的浮萍》
浮萍在春日學(xué)會思考
思考如果離開了水
變成一棵狗尾草
一叢蘆葦，或者一棵樹
該有的景致都有了
只是沒浮萍了
如果沒有浮萍了
那些澄明清澈的水
春不能叫春池
夏不能叫夏湖
山溪少了學(xué)步夢幻
河灣少了踟躕鄉(xiāng)韻
無根浮萍沒夢過永恒
無花浮萍不羨慕搖曳招展
活在老天爺讓活的時光
時光因小小浮萍而生動
生動得像大街上匆匆行走的人
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
《新創(chuàng)世故事》
聽人工智能喋喋不休
如逢迎靈山陽光普照
山門正為我洞開——
親眼見昨日創(chuàng)世故事
先知圣賢說的創(chuàng)世者
是杰出的天才程序員
編程完成這個世界的設(shè)計后
產(chǎn)生英明偉大的想法
“一切事物都不可能完美”
于是按下了重啟鍵
重啟鍵讓世界黑屏——
這個重啟鍵叫黑夜
黑屏后一切都會重啟
創(chuàng)世者的智慧是知道不完美
世界才有了明天……
《一座久已失修的橋》
橋板在風(fēng)中嘎嘎地響
泥濘的路上雨腳濺起水泡
雙腳在泥水中等待什么？
打車？誰說出這兩個字？
叫110，這三個什么數(shù)？
等救援，誰會派誰救誰？
夢中少年不明白這些話
他想起三分之二的人類
還在水深火熱中等待自己
于是挽起褲腳管
雙手提著泥水撈出的草鞋
他正要過河參加高考
被取消卻忘不了那次高考
啊，我在夢中對少年說
肯定又是那個夢——
取消的高考，失修殘橋
一雙手中的草鞋……
《讀畫記》
時間讓一幅古畫增值
這就是讓古畫說
時間真能明碼標價
時間讓古畫變蒼老憔悴
時間是保險推銷員還是殺手？
我想看到畫師對我說啥
時間是跨越千年的外賣員
時間讓畫面變得模糊
外賣員運輸中偷走了神采
我在瞬間發(fā)現(xiàn)
我成了畫中人
時間正在用畫師顫抖的手
涂平我心上的皺紋……
《西西弗斯一說》
攀登者指著盤旋山路對自己說
一次又一次咬牙堅持
才終于登上了山頂
登頂者沒聽見飛過頭頂鳥兒說
這座不哼不哈的大山
又把一群人舉起來
你遇到的對手讓你惱火
你不趴下，他就把你舉高
樹木比人會看風(fēng)使舵
在春天到來時都開花
在秋風(fēng)發(fā)怒時快落葉
可憐的人啊，想得意時
不知道哪位掖著春風(fēng)
不曉春秋，卻抱怨世態(tài)炎涼
信不信由你，龍?zhí)ь^那天
去理發(fā)店剪頭
突然明白，是春天把我變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