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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楊傳珍:說不盡的王鼎鈞
來源:中華讀書報 | 楊傳珍  2023年12月03日22:42

王鼎鈞先生的散文成就最高,他的十幾部藝術(shù)散文,把他的小說、雜文、詩歌、雜文、文藝評論等領域的成就遮蓋了。但隨著“王鼎鈞作文六書”的重磅推出,人們好像突然發(fā)現(xiàn),中文原創(chuàng)的寫作指導和文藝鑒賞書,還能達到這樣的深度與廣度、舒展與親和、實用與唯美。

王鼎鈞認為,“文章是有病呻吟”,而讀者不能成為作家伸冤訴苦的對象,“要把呻吟變成一支歌”。在《文學種子》一書中,王鼎鈞指出,文學有“胎生”和“卵生”之分:胎生源于自身經(jīng)歷,在挫折中成長的人,“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可與人言無二三”,有些重大的挫折,造成“心的傷害”,終身隱隱作痛。在他心里,有蟲子咬他,熱鐵烙他,尖針刺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忘不了,拋不下,躲不掉。他刻骨地想,內(nèi)在語言如潮海翻騰。他只好去做某些事情去減除痛苦,其中之一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但是,如果喝下去的是濁水,吐出來的仍然是濁水,這就不是成功的作家。要用自己的才情和修養(yǎng),過濾那水,化濁為清,再還給江河湖海,既提升了文學,也提升了人生。卵生則是出于社會責任,以自己的感情和體溫孵化別人的蛋。蛋雖然是別人的,但是作家卻作為自己的親生,投入全部感情去孵化,育出美善鮮亮的生命。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要“法自然,師造化”,“參化育,盡善美”是文學的最高境界。他說“有一種東西可能沒有用,但是不能少,這就是文學;有一種東西可能很有用,但是不能用,這就是原子彈。”而文學的外溢功能,就像一個外國詩人所說的:讓作家操作大炮,撒下的全是鮮花!

作家的使命是創(chuàng)造美,王鼎鈞在談起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時提到:作家創(chuàng)作受阻,可能因為技窮,也可能因為道窮;文章的內(nèi)涵不夠,技巧不能彌補。突圍的唯一方式是修行,閱讀文學經(jīng)典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培養(yǎng)宗教哲學情懷,進入“超越是非,惟愛為大,大道相通,同體大悲”的精神高度。這種“河源尋金”的過程,使得作家的境界得到提高,也就不必得金了。關于通過閱讀借鑒他人經(jīng)驗,王鼎鈞指出,古人說“取法乎上,僅得乎中”,而文學必須走在創(chuàng)新的路上,僅靠閱讀,不能實現(xiàn)彎道超車,而體驗和咀嚼有質(zhì)感的生活,能夠?qū)崿F(xiàn)“取法乎下下,而得乎上上”。

正常情況下,作家的創(chuàng)作,由“胎生”起步,等到親歷的私房素材用完,再經(jīng)營“卵生”作品。與別人不同的是,初涉文壇的王鼎鈞,幾乎沒有“開采”自己的富礦,而是“用他人材料,熟練自己的手藝”。在寫了包括雜文、社會觀察、作文指導、文學鑒賞、系列小說、哲理小品等十幾本書之后,向同事鄭重宣布:“我要抒情”。于是有了《情人眼》這本藝術(shù)散文的“處女作”。之后,一發(fā)而不可收,而且一部好于一部,由“美”走向“崇高”。這讓他的讀者發(fā)現(xiàn),王鼎鈞早年使用“下腳料”創(chuàng)作,待文學觀形成、筆力老辣、看透世界后,再動用獨家珍藏的金磚,這是大家才有的氣度。

王鼎鈞的創(chuàng)作,注重文學意象的經(jīng)營。他說,意象是作家的營業(yè)執(zhí)照,“不能產(chǎn)生意象的作家,猶之不能懷孕的母親?!彼纳⑽?,無論抒情還是敘事,都有核心人物推動的精彩故事,形成鮮活的意象,實現(xiàn)陌生化藝術(shù)效果。僅在《左心房漩渦》,王鼎鈞就創(chuàng)造了長江意象、黃河意象、樹木意象、黃土意象、冰雪意象、月光意象、歌曲意象、月臺意象、家書意象、道路意象,使一種能指包蘊多種所指。他揭示的的人物命運,無論凄美還是悲壯,語風無論鋪陳還是隱喻,簡約還是渲染,都盡力寫足、寫透,實現(xiàn)完整,那些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讀者也能從尾聲余韻中悟出人物的命運和時局的走向。他把文中布設的理路,已經(jīng)開啟的線索,全部演繹出來,完成起承轉(zhuǎn)合之后的螺旋上升。

王鼎鈞坦言,他的語風十年一變,《情人眼》的詩化,《碎琉璃》的真切,《左心房漩渦》的氣吞山河,雍容華貴,回憶錄四部曲的老吏斷獄……他以嚴苛的審美判斷,剪掉感情與才情的過量羽翼,把文采約束在詩經(jīng)式的溫柔敦厚、先秦諸子的惜墨如金、史傳散文的老成持重,杜甫詩風的沉郁頓挫,加上圣經(jīng)的平實與佛經(jīng)的空靈慈悲。

王鼎鈞在《文學江湖》出版之后,鄭重宣布封筆,原因是他已經(jīng)把最值得書寫、最渴望書寫的作品交給了社會,今后,筆力很難達到當年的狀態(tài)了。他不愿借助自己在文壇的地位,拿出令讀者失望的作品??墒?,不久,王鼎鈞食言了:他在卸下回憶錄的重擔之后,繼續(xù)咀嚼人生,反芻以前的文學閱讀、藝術(shù)鑒賞、經(jīng)典轉(zhuǎn)化,思考形而上的問題,孕育出新的精神果實,于是情不自禁,重操詩筆,出版了《東鳴西應記》《流水落花窅然去》《白紙的傳奇》《滴青藍》《靈感五講》《作文六要》《文藝鑒賞七論》,難能可貴的是,他對50年前出版的“作文三書”(《作文七巧》《作文十九問》《文學種子》)和《講理》進行修改,重寫了部分篇章,置換了一些略顯古雅的例文,新寫了《小學作文講話》和《古文觀止化讀》,合在一起,成為覆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和校外學子的“作文六書”,為無數(shù)在寫作途中摸索的青少年,指明路徑,傳授技能。這些令讀者感嘆“鼎公寶刀不老”的新作,成為“王鼎鈞后回憶錄時代”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