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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桂杰:命運魔方——陳楫寶小說敘事風格
來源:《長江叢刊》 | 葉桂杰  2023年12月05日14:46

特定的時間與空間,疊加青春期騷動的靈魂,再經(jīng)人生經(jīng)驗的熔鑄與發(fā)酵,奠定了陳楫寶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基礎。無論是早期以“市場”為導向的財經(jīng)小說的寫作,還是后來以“人性”為旨歸的純文學寫作,“歷史與命運”“速度與激情”“新奇與詫異”都是其所內蘊的主題,而這些主題生成了四種美學風格關鍵詞:新奇、欲望、速度和歷史。

新奇

“新奇”,就是“新鮮而特別”,它是人聽到或看到超乎自己日常經(jīng)驗和認知范疇時產(chǎn)生的心理感覺。

若作為一種藝術方法論,“新奇”本身就孕育了敘事的張力,例如林黛玉初入賈府的經(jīng)典場景。在陳楫寶的小說中,“新奇敘事”所在多有,比較典型的是“北京姑娘系列”。“北京姑娘系列”包含三篇,分別是《城南姑娘》《你好,北京姑娘》《萬壽路姑娘》,相應的三位姑娘分別叫:穎、喬喬和曼迪。這里以《城南姑娘》為例。小說中“我”對穎的愛慕、“跟蹤”與追求,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被穎落落大方的性格和氣場所吸引,另一方面也是“我”對“北京姑娘”或者說“北方妞兒”的好奇。當時的“我”,也就是汪春水,剛剛踏進北京這座巨大的城市。北京,作為有著六百年建都史、上千年建城史的巨型城市,如今依然是全國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引車賣漿者流,在這里風云際會。豐厚沉重的歷史,交織了錯綜繁縟的政經(jīng)生態(tài),沉淀出了北京無窮的魅力。即便脫開文本,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也能感受到在社會經(jīng)驗上“乳臭未干”的汪春水對穎的迷戀,其實摻雜了很大一部分對城市的好奇。不過迷戀與好奇總是脆弱的,隨著在京生活的時日愈久,城市帶給人的新奇感也愈加稀薄。汪春水終于還是放棄了穎,而迷戀上了喬喬(《你好,北京姑娘》),乃至于曼迪(《萬壽路姑娘》)。最后一篇神秘的曼迪,代表了北京最淵深的魅惑,那是汪春水所無法抗拒的。

我們總是發(fā)現(xiàn)“新奇敘事”的背面,始終有一雙好奇的“眼睛”。這雙“眼睛”,無論是作者的,還是敘事主人公的,都在默默地觀察著、打量著這個世界,并為之而感到激動與欣喜。當然,“眼睛”的立場是中立的,理性而客觀的,充滿了物質性和可感性。典型的例子是《西單大雜院》。

“西單大雜院”是國家某部委的家屬院,坐落于太仆寺街與府佑街交界處,其人口構成特別復雜。金大姐、金三兒,是院兒里的老住戶;朱大哥是“紅小鬼”出身,托乃父親參加革命早的福分,解放后在大雜院兒里分得了兩套房;毛老師是院兒里唯一的知識分子,中戲老師;王貝是工農兵大學生,院兒里住戶的親戚,不文不武,不丁不卯。從工作的角度講,金大姐是單位上班,朱大哥是國企下崗員工再創(chuàng)業(yè),娶了個媳婦兒,成日把家私往犯事兒的親弟弟所蹲的監(jiān)獄里“孝敬”;金三兒打著皇族后裔的名頭,到處誆吃誆喝;王貝是個面包車夫,嗜好賭博和女人,面包車被偷后,斷了食路,要南下謀生計……截然不同的人口同住一個封閉的空間,私域生活被完全公共化,這本身就構成了復雜的小型社會。至于“我”,是金大姐的新同事,是因受到關照而搬進院兒里來的。在整個大雜院兒里,“我”始終是一個局外人和旁觀者?!拔摇庇谩靶缕妗钡哪抗?,“打量”著大雜院兒里的“世事洞明”與“人情練達”。

金大媽“是典型的居委會大媽,每逢國家盛大會議或賽事,就會戴著紅袖章在胡同口轉悠,戴著老花鏡,時常微微低首,從眼鏡片上方空隙處射出審視的目光,把行蹤可疑的人盤問個遍”。這一細節(jié)的描寫,把金大媽作為“居委會大媽”的形象活脫脫地刻畫了出來。然而誰也不能想到,就是這樣一位大媽,卻有著煊赫的身世背景——大清朝雍正皇帝后裔,正統(tǒng)八旗子弟,愛新覺羅氏,改姓金。但對于如此身份,小說并沒有大肆渲染,也沒有刻意鋪墊,而是在勾勒“居委會大媽”形象之前就風輕云淡、若無其事地做了說明,所以并不會給讀者造成“震驚”的效果。

張愛玲說:“在傳奇里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卑选皞髌妗眽罕猓脒M日常生活的柏油路面上,是張愛玲小說敘事的密碼,它能產(chǎn)生“悲涼”的美學效果。在陳楫寶這里,因為“傳奇”是被“打量”的目光挖掘并審視的,因此始終保持了“新奇”的美學氛圍。不過這種“新奇”,并不是單調的,其中還混雜了滑稽、感傷、錯愕、唏噓等復雜的感受。這種感受在閱讀“金大媽”這一形象時,可以獲得感性的理解。

欲望

“欲望”是人生實現(xiàn)不同層級需求的動力來源,也是人類生命運動的內在根源。欲望產(chǎn)生行動,行動生發(fā)故事,“欲望”從來都是敘事文學的重要母題和文學敘事的巨大動力。高老頭對金錢的追逐以及極端的吝嗇,包法利夫人對上流社會的艷羨以及對“小丈夫”的遺憾,背后都充滿了欲望。

陳楫寶寫于早些年的“財經(jīng)小說三部曲”(《對賭》《黑金時代》《紙金時代》),是“經(jīng)濟欲望”敘事的完美呈現(xiàn)。它們一方面固然是基于市場導向的虛構寫作,另一方面也確實調動了作家在該領域大量的專業(yè)知識和從業(yè)經(jīng)驗。其中《紙金時代》以一個在西南邊陲之地的毛頭小子鄔之畏一路殺進帝都房產(chǎn)圈的故事為線索,帶出了包括張茂雨、賈阿毛、符浩、戴志高、牛老師等一批金融界大佬與新銳的傳奇故事。在赤裸裸的物欲環(huán)境下,一幕幕關于忠誠與背叛、悔恨與迷失、幸運與落魄、掙扎與逃離的畫面在書頁上被打出來。

以《紙金時代》為代表的“財經(jīng)小說”的寫作,其實也暴露了其固有的缺憾:“資本”成了敘事的核心,“傳奇”成了審美的道德,“K線”“對賭”“并購”等金融詞匯,就像迪斯科里的五彩燈光,令人目眩神迷、精神恍惚。

文學的本質是人學,只有指向人性的“欲望敘事”,才具有更沉實的內涵與價值。陳楫寶有一篇散文叫《金錢羅曼史》,是關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讀書隨筆。在這篇隨筆里,作者卻毫不掩飾菲茨杰拉德對其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和影響。蓋茨比的欲望是“黛西”,而這個“黛西”其實是蓋茨比通過想象的方式建構起來的。事實上,“黛西”不僅平庸粗俗,而且精明虛偽、冷漠無情。以蓋茨比之聰慧和敏銳,不可能毫無察覺,但他卻始終迷戀于“黛西”這道來自西卵的綠光。有時候,你甚至很難判斷在那個浮華璀璨的“爵士時代”,蓋茨比的欲望到底是“黛西”這個具象的女人,還是“黛西”這個能指符號所隱喻的“難以逾越的上流社會”。由此證明,人性的幽暗與復雜在“欲望敘事”中是可以得到特別深刻揭示的。

從財經(jīng)小說的類型寫作轉向純文學寫作后,陳楫寶舍棄了很多“感官刺激”的敘事手段,但卻保留了“欲望敘事”的藝術手法,并且在這種手法的運用上生長出了更多的意涵。此前,“金融和資本”不僅是敘述的直接對象,也是敘事的動力和意義所在;而今,“金融和資本”成了“開瓶器”、背景板、線索,它跟立體與動態(tài)的人性有了更多的交融、滲透與互喻關系。在《萬壽路姑娘》中,它象征了北京金融界的深廣與神秘;在《石佛寺街》中,它象征了新舊擘裂時代小鎮(zhèn)青年對自由流動與廣闊天地的憧憬與渴慕;在《北京金蟻》中,它象征了脆弱的體面與荒蕪的繁華;在《拋錨》中,它象征了人生意義的干涸。

有必要特別指出的是,陳楫寶的“欲望敘事”到了《接班》這篇小說,已經(jīng)有了“反欲望敘事”的萌芽。這是一個關于“企二代”接班的故事。許廷寶作為賽爾科工的現(xiàn)任董事長,曾經(jīng)被資本的惡魔所吞噬,以至于連一同創(chuàng)業(yè)、功勛卓著的親弟弟許朝玉也被他冷酷地排擠出了團隊。現(xiàn)在創(chuàng)業(yè)垂成,即將上市,壓在許廷寶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便是如何把“家業(yè)”傳承下去。小說最重要的角色兒子許少陽,也是在這時候出場的。從小接受英式教育的許少陽,如何看待“接班”這種充滿了中國特色的敘事?怎樣在“自由”與繼承家族企業(yè)之間進行抉擇?親情與資本,情感與理智,應當如何平衡?《接班》所展示的,與其說是一個單向度的“欲望敘事”,不如說是一個充滿可能性的“欲望裝置”,在這個裝置里,關于“欲望”的價值判斷,無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都得到了充分的收容。

速度

數(shù)學講究經(jīng)濟,文學講究耽擱。在耽擱的過程中,我們得以發(fā)現(xiàn)日常的快節(jié)奏生活中不易被察覺的事物:丁香、二月蘭、泡桐花開了,春天向著紫色縱深發(fā)展下去,然而早春的繁盛也漸漸稀落,迎春、櫻花、海棠,像散了集市似的,只留下一樹光禿禿的花蕊。這是春天的敘事節(jié)奏,像漸變色一般不疾不徐,娓娓道來。耽擱的美學,很大意義上是細節(jié)的美學,細節(jié)在確保了文學審美質地的同時,也對敘事的推進構成了阻力。然而,恰恰是一再的“耽擱”,重新賦予了敘事以新的動力。

隨著社會的極速發(fā)展,“快”成了現(xiàn)代生活最普遍的節(jié)奏道德,也成了當下文學“現(xiàn)代性”的重要表征。陳楫寶敘事的“速度美學”,就是“快快快”。從A點到B點,他不但選擇了一條通暢的大道,而且不耽擱,不阻滯,不拖沓,不猶疑,向著目的地健步疾走。他的故事的線索清晰而明朗,情感的生成與消散如溪流般跳躍,似螢火蟲般旋生旋滅。在“快”的敘事節(jié)奏中,人物吃飯快,說話快,走路快,選擇快,理解快,決斷快。當然,“快”在一定意義上會對“文學性”造成傷害,因為敘事的本質屬性之一就是延長旅途的風景;然而如果能一直“快”下去,而遲遲不會抵達終點,那么這樣的“快”,與數(shù)學或經(jīng)濟學意義上以結果為導向的“快”就有本質的不同,它只是對密集故事的高度壓縮和倍速播放。

佛國廣濟、江城武漢、山城重慶、魔都上海,以及帝都北京,這些時常出現(xiàn)在陳楫寶作品之中的地理空間,大多是故事的滋生之地。這些地理空間是陳楫寶所熟知的,多年游走其間讓陳楫寶積累了不少素材。所謂“遠行人必有故事”,行走得越遠,故事當然也越多。當遠行人歸來,在月夜之下圍著篝火,向鄰里故人講述和回味故事的時候,他的沖動和激情是可以想見的。

“北京姑娘系列”是由三篇相對獨立的短篇小說組成的,但若將三個“姑娘”串聯(lián)起來閱讀與思考,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穎來自北京城南一個貧窮的城中村,但大方爽快,活力四射,后來成為一家著名券商投行部的董事總經(jīng)理。喬喬是一家高鐵媒體公司的部門副總監(jiān),簡潔,明快,會跆拳道,一出場就把借酒騷擾的男老板撂倒了,活脫脫像是剛剛踏進社會的穎。到了曼迪,更是英姿颯爽,我行我素,誰也看不上,卻獨獨鐘意于出身一般的汪春水。從穎,到喬喬,到曼迪,陳楫寶好像切開了北京姑娘的群體,露出了它的縱剖面,她們的成熟度依次加強,神秘感也隨之加深。誰也沒想到,來自萬壽路的曼迪姑娘,竟有著這樣莫測高深的背景。

敘述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講述”,一種是“展示”:“講述”傾向于對故事脈絡的勾畫,視角往往是外在的、全知的,而“展示”則迷戀于對故事肌理一筆一劃的描繪,視角常常是內在的、限制的?!氨本┕媚锵盗小敝?,有大量的“講述”,例如城中村“李村”的經(jīng)濟地理屬性、“莫斯科餐廳”的歷史沿革及文化意義、萬壽路的政治喻義,對這些信息的展示,快速框定了北京姑娘們的時空象限,同時也揭示出了人物性格生成的外部因素,這比用具體而微的“展示”方式富有更快捷的敘事效率。但一旦進入到微觀層面的博弈過程(三位姑娘與“我”之間都存在著內在的較勁),“講述”的方式就失之粗笨和鈍滯了,于是小說毫不猶豫地切換成了“展示”,在真真假假的玩笑、戲謔和試探中,逼真地還原出一幕幕精彩的、富有現(xiàn)實質感的“口角戲”。這種“口角戲”當然也是敏捷的、凌厲的,不過眨眼之間,卻又放棄了、分手了、夭折了、敗落了,星移斗轉,物是人非,“展示”又切換成了“講述”,直到敘事的終結。

歷史

北京這座城市,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歷史厚重。在北京城中生活的人,就像泡在熱氣騰騰的歲月澡堂里,舒爽而愜意,昏昏然如墮夢境之中。在這種環(huán)境里浸淫的人,久而久之多半會習得一種愛好或本領:“講古”。“講古”既是京城人的天賦,也是京城人的興趣點。陳楫寶自然也不例外。

在《城南姑娘》中,小說在“我”與穎的情感明線之外,還有一條暗線,那就是城市的變化。這種城市變化,是以城中村“李村”為焦點的?!胺f住在李村,天壇公園往南,景泰橋西南那片平房區(qū)?!薄袄畲逶谀铣菐缀蹙褪秦毭窨叩拇~?!边@是早期的李村,雖然貧窮并且混亂,但是像“荊棘叢”一般,“活力四射”,頑強生長。“我和穎的連接點,唯有李村。一天傍晚,陪同一位獲老舍文學獎的作家從方莊去前門,推車徒步穿過李村,滿目皆‘拆’,臨街的小飯館小商店堆砌著雜物,七零八落,無人收拾……”小說結尾處的李村,正在接受“棚戶區(qū)改造”,即將從一個城中村、貧民窟,蛻變成“美好家園”。實際上,“李村”是千禧年前后北京城的一個縮影,甚至是國家的縮影。它的變化之快、之大,與人物命運(從“穎”到“安妮”)的變化之快、之大,是同頻共振、互為因果的,它為人物命運的巨變提供了參照和襯托。

歷史的本質是時間,時間的本質是流動,但歷史的本質卻并不是流動,因為歷史是被截取過的時間,它是完成時態(tài)的時間段落,它的流動只能是相對的。在浩瀚無垠的時間軸上,從哪個點到哪個點將歷史截取下來可以折射出具體的歷史哲學觀和歷史美學觀??疾礻愰畬毜臍v史敘事,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篇小說《石佛寺街》很具典型意義。對這篇作品反映出來的“歷史敘事美學”的分析與鑒閱,不妨從三個維度切入:時間、空間、命運。

首先說“時間”。小說中,陳楫寶對時間的敘述有著特別的迷戀。“那年夏天,我十七歲,他十八歲,我們在同一所高中讀書。”“高二那個暑假,是我和武必勝的蜜月時光?!薄昂芏嗄赀^去了,世事變遷,時光這把手術刀,切掉了腐肉,過去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他直截了當說,武必勝沒了,前不久的事,在老街一個小酒館喝高了,從陽臺上跌落下來,摔沒了?!笔紫龋瑫r間名詞頻頻出現(xiàn),這為小說營構出了一層懷舊與感傷的氛圍。其次,時間是流動不居的,對時間的敘述,賦予了小說以流動之美。在小說中,時間既是敘事的重要路徑,也是美學效果生成的重要載體。

其次說“空間”。“石佛寺街”本身就是一個地名,一個空間。這個空間當然是狹小的:一條街,兩排房屋,整個小鎮(zhèn)就像一個“非”字。但對于童年的“我”而言,它又是寬闊甚至無限廣大的,它不僅承載了“我”十幾年的童年時光,也承載了整個村莊的老人與年輕人的生命。為了把這樣一個空間講述好,作家擇取了幾個具有典型意義的空間單位加以分述,它們分別是:糧站、廣播站、供銷社、郵局、水利站。這些空間單位都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又隨著社會的迅速發(fā)展而被掃進了歷史,或正在走向衰亡。它們是承載了沉重的時間質量的空間意象,對它們的描繪促成了對“石佛寺街”空間形象的整體性建構。

最后說“命運”。在糧站、廣播站、供銷社等空間單元的結構框架下,小說講述了包括武必勝、王啟旺、胡萍、蘭草姐姐、許褲子、孟瑤、趙小丹、游志剛、戴潔、夏師傅等一批“年輕人”的命運。這批“年輕人”年齡參差不齊,實際上有少年,有青年,也有中年,但之所以統(tǒng)稱之為“年輕人”,是因為他們普遍有著“年輕人”的血氣旺盛,普遍對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感到不滿與壓抑,普遍想要逃離,追求自由。對于這批“年輕人”來說,以石佛寺街之狹小封閉,根本無法安放他們滾燙的身體與火熱的靈魂。在時代的召喚下,他們南下的南下、北上的北上,于是“走出去”成了小鎮(zhèn)的主題。有“走出去”,就有“走回來”,出出進進之間,石佛寺街成了命運交叉的碼頭。小說中所展示的一系列的“囚徒”的故事、致富的故事、逃離的故事、落魄的故事,就是這樣誕生的。

陳楫寶有一篇散文,題為《命運魔方》。文章以閃電般的速度,講述了一個人大半生的傳奇故事,其中充滿了新奇、欲望、速度和歷史,顯示出了命運的吊詭與神秘,正如同魔方一般。這篇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文章,卻集中喻示了陳楫寶小說敘事的諸多面向。

“魔方”這一玩具,最偉大的發(fā)明,以及最根本的魅力就在于,雖然變幻是無窮的,但都可以遵循一定的算法而化約為一,復歸到原始狀態(tài)。陳楫寶以“命運魔方”的形象來比況他對人世的看法,想來是掉進了唯心主義歷史觀的陷阱。所謂“命運”,是“命”與“運”的結合,“命”是宿命,是定數(shù),“運”是運氣,是變數(shù),“命運”一詞,反義互補,既有人力不可及的地方,又有人力有可為的空間,既是一種告誡,也是一種提醒。實際上我們會發(fā)現(xiàn),從“新奇”,到“欲望”,再到“速度”,再到“歷史”,陳楫寶的敘事美學又回到了起點,從而構成了一個閉環(huán)。這個閉環(huán)旋轉一周,三十年的時光飄然一過,隱約之間,它已經(jīng)跟那個飛速發(fā)展的特定時代構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呼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