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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恰夫妻少年》:從哪里開始,從哪里結(jié)束
來源: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 魏霞  2023年12月05日14:48

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婚姻?什么是愛情?生命、婚姻、愛情之間的關(guān)系和意義又是什么?翻開百花洲文藝出版社近日推出的中國作協(xié)會員劉文華的新書《恰夫妻少年》,這些人類的終極問題跳躍在字里行間。愛因斯坦說,提出一個問題比解決一個問題更重要。好在,很多問題,我們看重的是過程并非結(jié)果,如果談及結(jié)果,不管是生命、婚姻還是愛情,這些隸屬精神范疇的問題,都會隨外形實體的消亡而消亡。從哪里開始,就會從哪里結(jié)束。萬事萬物不過是一個過程,還是讓我們在作者的文字中享受閱讀的美妙吧。

《恰夫妻少年》是劉文華的一部中短篇小說集,也是集中第一篇短篇小說的題目。《恰夫妻少年》中的“我”,一出場就是一個憂郁的少年。在蒼茫月光的籠罩下,在風吹麥浪的田野上,少年苦苦思索生命、婚姻與愛情。懵懂如他,算不清今年62歲的老爺爺什么時候生了今年49歲的爺爺,今年49歲的爺爺什么時候生了今年35歲的父親,今年 35 歲的父親又在什么時候生了今年 19 歲的自己,以至于脫口而出把侄女喊為妹妹:“妹妹,我說,你笑得好甜好美哩。”懵懂的真是這么個少年嗎?悲劇就是這樣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作者不瘟不火的敘述中,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憂郁憂傷的悲劇美,繼而產(chǎn)生心靈震撼,啟示人們?nèi)ニ伎忌倌晁伎嫉膯栴}。這樣的問題,與其說是小說中的人物在思考和言說,不如說是作者自己在思考和言說。由此可見,作者是一位頗具社會責任感的作家。

如果說《恰夫妻少年》中作者探討的是生命、婚姻與愛情問題,那么,中篇小說《茅草深處》涉及的則是生與活的問題。年輕的武校老師“我”在“當晚心情好”時,會給關(guān)系不穩(wěn)定的戀人谷小米寫信,說些生與活的樂趣、悲苦和意義。具有一顆“不可思議的頭顱”的七歲孩童草上天,常有一些哲學性的問題和行為。比如:“我迷迷糊糊地說,天,你哭什么呢天?草上天說,我在祭花。我又說,花?花怎么了?草上天說,花滅了?!比绾紊c如何死,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現(xiàn)。草上天點燃的一把大火,燒了自己,也燒了周圍人的荒唐和愚昧。作者是高明的,他把既美好又蒙難的茅草毀滅給人看的同時,又沒有毀滅對未來的希冀:“我把草上天安葬在草地旁邊的一個高坡上,好讓他生死與共地永遠衛(wèi)護住這片曾經(jīng)蒙難的草地。他短短的生命由此出發(fā),死后也似該回歸故里。我愿意相信,只要有他那雙機警的無所不在的眼睛守望著, 這塊負荷太多的熱土,稍事喘息以后,興許會萌生一片全新的意義?!毙≌f的結(jié)尾與魯迅《藥》的結(jié)尾有異曲同工之妙:“華大媽跟了他指頭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墳,這墳上草根還沒有全合,露出一塊一塊的黃土,煞是難看。再往上仔細看時,卻不覺也吃一驚——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圍著那尖圓的墳頂?!庇诮^望中給人以希望,是魯迅先生的過人之處。從小說情節(jié)的設計中,不難看出作者深得魯迅文學精神三昧,頗有其舉重若輕、言簡意豐的創(chuàng)作風范。

活用魯迅作品的表達,在中篇小說《魯西風情》中也有所體現(xiàn),比如:“我的家鄉(xiāng)在魯西邊上,北鄰冀南,南鄰豫北,團結(jié)了三個省份的平原川地,讓人一眼望不到頭,兩眼也望不到邊際?!薄耙谎邸薄皟裳邸眱删淇此品睆停瑢崉t是作者于“無意”中蓄意透露出的“有意”,意在反映作者內(nèi)心濃郁的情感。這與魯迅《秋夜》中“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這一經(jīng)典名句,同樣是同工異曲。

這部小說集的語言也不得不說說,不疾不徐娓娓道來,既風趣又幽默。我邊讀邊想,這樣的語言讓我學一輩子也學不來。略舉例子二三,即可說明。即便在籠罩著憂傷的問題小說《恰夫妻少年》中,風趣幽默也無處不在,如“我父親和我岳父是在一次酒桌上給我和荷子訂的婚,在這方面他倆人真像一對所謂的親家,一拍即合。不合的是我和荷子”。作家用“不合”一詞,簡約又巧妙地把故事情節(jié)過渡到了下文。再如中篇小說《一條遠道而來的狗》中:“化肥家的(狗),我說,化肥是村主任。我抬出村主任化肥的牌子,是要嚇嚇大哥大嫂的,免得他們一意孤行下去?!敝挥谐林氐臇|西才需抬,這里明著是說“抬出牌子”,實則是在說村子里村主任的權(quán)力大而重。又如另一篇中篇小說《茅草深處》中:“我摸摸臉,臉還在,話卻沒了?!弊骷以溨C地寫出了年輕的武校老師面對戀人質(zhì)問時的尷尬。再如《村級干部劉大胡子》中:“呂一鳴當真急的是人流的事。人流這個語在墨水鎮(zhèn)一帶具有獨創(chuàng)的意義,指的是春季人員流失?!苯o“人流”一詞賦予這樣的創(chuàng)新用法,在別的文學作品中我還真的沒有看到過。特別是在曾獲得河南省第二屆文學獎的中篇小說《頭一個架子》中,“我父親就勢站到一個墳頭子尖上,以讓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軀從人群中脫穎而出,進而顯得出類拔萃”等句,既信手拈來又匠心獨運,既妙筆生花又暗藏機鋒,思想和智慧的光芒閃爍貫穿全篇,讓人在忍俊不禁、若有所思中,一邊讀一邊不停地擊節(jié)拍案。

再說說小說中人物的取名,一是符合人物的身份特征且接地氣。“大胡子”“萬能膠”“二壺”“化肥”“南瓜”“大河”“老末””“螳螂”等,光看人物名,就明白寫的是農(nóng)村題材。二是富有深刻的寓意?!睹┎萆钐帯分械拿细哌h,身為年輕武校教師的“我”,夢想高而遠,卻郁郁不得志,混跡于市郊的一所生源都困難的武校,污濁的環(huán)境與同樣污濁的人際關(guān)系,與“我”高而遠的夢想格格不入,預示著“我”的離開是遲早的事;“草上天”是一個孩童的名字,草本來是長在地上的,上了天,預示著死亡和毀滅。在小說的結(jié)尾,作家安排這個富有哲學頭腦的孩子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飛上了天。短篇小說《熱得快》中的“鐘雨”是“中雨”的諧音?!兜赖陆?jīng)》說:“飄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痹绞莵韯輧疵拖碌么蟮挠?,越不會連綿不斷下個不停,“中雨”算是不小的雨了,作家給作品中的人物起這樣的名字,預示著鐘雨與夏小蕾的關(guān)系熱得快也涼得快,原文這樣寫道:“電說停就停,也說來就來。盡管鐘雨自己會發(fā)電,熱能轉(zhuǎn)化得也夠快,但跟真正的熱得快比起來,到底不能比。他還沒把夏小蕾這壺水燒開,它就把那只裝滿水的暖瓶燒爆炸了。”還有《魯西風情》中的二百六,這名字起得也耐人尋味。我們常用“二百五”來形容傻頭傻腦,不是很懂事而又倔強莽撞的人,那二百六是個怎樣的人物呢?還是給讀者朋友留點懸念,讀一讀原著吧。

作家劉文華先生的這部新書,在對社會現(xiàn)實的描寫、生活細節(jié)的還原、人物心理的刻畫及故事情節(jié)的設計等諸多方面,皆有可圈可點之處,讀來不僅引人深思,還能給人帶來妙不可言的閱讀體驗。從哪里開始,從哪里結(jié)束。讀了這本集子,有一種從此不再想讀其他作品的感受與沖動。繼而感慨,這樣高水平的作品,為什么沒早日讀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