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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靜中有真味
來源:文藝報 | 葉梅(土家族)  2023年12月07日11:56

從煙波浩渺的江南到首都北京,從未名湖畔的北大才女到《人民日報·海外版》的高級編輯,楊鷗伏案于桌前,行走于山河之間,多年來辛勤工作,以一雙慧眼觀察生活、記錄人生、剖析文章,寫下了一篇篇散文隨筆,而今匯集成冊,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向往遠方》正表達了她的心跡。

我與楊鷗有過多次同行,去到一些地方采風或參會,后來發(fā)現(xiàn),無論是車馬勞頓的旅途之上,還是眾聲喧嘩的人群之中,她總是格外的安靜。安靜地聆聽,安靜地站立或坐著,即使開口講話,也是語速不緊不慢,一臉沉靜。有一年夏天,我們一同去到貴州銅仁一個偏僻的山區(qū),烏江峽谷里多日未雨,悶熱難當,同行者一個個大汗淋漓,連聲叫熱,唯獨楊鷗風平浪靜,泰然自若。大家也都未曾留意,但敏銳的蔣子龍先生卻在人們七嘴八舌之時,突然將目光轉向不遠不近坐在一旁的楊鷗,說了句:“楊鷗有一股靜氣?!?/p>

我聽來心里一震。伴隨著那次活動留下的印象,這話成了讓人難忘的記憶之一,日后不覺時常會想起,思忖楊鷗這人,也思忖她身上這股子靜氣。

靜氣是一種難得的氣質和修養(yǎng),最早可見于《大學》中的表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币簿褪钦f,鎮(zhèn)靜不躁才能夠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夠思慮周詳,而思慮周詳才能夠有所收獲。清代翁同龢也曾做過一副對聯(lián),“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他說能夠每次遇到大事的時候處以鎮(zhèn)靜,也就一定會有像古代賢者一樣的人。靜氣暗含定力和自信,是具有底氣的沉著、了然于胸的淡定,也有包容豁達的氣度。相對“靜氣”,則可能是浮躁、喧囂,也可能是不切實際、不著邊際,還可能是傲驕、花哨。在這個萬花筒似的不停變幻的年代里,這些平常人都免不了多少會沾上的毛病,在楊鷗那里卻似乎是淡然又堅定地阻絕了。每次與楊鷗相逢,都會發(fā)現(xiàn),許多事物都在變化,而楊鷗這人的性情卻依然如初,似再多的誘惑也并無浸染。

相逢的機會畢竟是有限的,但文墨之間的交往卻很多,這些年里,她會跟我約稿,而我每每寫出稍有些得意的文章,也會首先想到楊鷗,寄給她總是最為靠譜,最讓人放心的。她會很快回復,告訴處理的意見,最后還會親筆寫上信封,將刊發(fā)作品的報紙及時寄來。不是一次,是一次次,許多次。而她這樣對待的作者,顯然也不只是我一個,而是一個個,許多個。

這些年就是這么過來的。

毫無疑問,楊鷗是資深敬業(yè)的好編輯,但實際上,她還是一個文筆優(yōu)雅的作家,在《向往遠方》這本散文集里,可以讀到她靈慧的目光所及之處,人與物都有了各自的鮮活。她一身靜氣,內心卻又是靈動和天真的,對世界從兒時到如今都一直懷著熱忱的向往,如她所言,“世界好像一本剛打開第一頁的書,等著我去翻閱下文?!痹谒难劾铮钪畼涑G啵澜绯P拢鎸@一本無邊的新書,她一頁頁地翻閱過來,總是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

她會發(fā)現(xiàn)紅墻碧瓦的建筑內,隱藏的歷史和秘密,會發(fā)現(xiàn)祈福是北海公園的主題,白塔敦厚的塔身就有福相:“每次去北海公園,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北海公園是個常去常新的地方?!睍l(fā)現(xiàn)她的家鄉(xiāng)溫州,那些充滿奇思妙想的人和事:“溫州人就像石縫里長出的植物,只要有一點點養(yǎng)分,就能落地生根,就能蓬勃生長。有的甚至能長成一棵樹,長成一片樹林。”她的發(fā)現(xiàn)又是順著她的人生軌跡,一步步走來的,就像在對知心朋友聊天似的,楊鷗真誠地用文字敘述著她所看到的、發(fā)現(xiàn)的點點滴滴。讀者會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目光所牽引,也會同時發(fā)現(xiàn)就在那些看似瑣碎的、跳躍的人生片段里,秋去冬來的一瞥而過的景物里,流動著溫情和哲思。

她有所思才有所記錄,她的寫作不在刻意雕琢,更不為功利所趨,而在于她的本真和所受到的良好熏陶。“在北大,感覺自己就像一株自由生長的植物,隨著自己的本性生長。北大好像我的另一個故鄉(xiāng),面對它有無盡的感慨。”她在無數次向往雪山、大海的感懷中流露心跡,沉靜、安詳、遼闊,平平展展地延伸開去,“一直到天的盡頭,一直到混沌初開,大約就是那般空曠的模樣,濾去了塵世間的喧囂和炫目的色彩,風平浪靜,洗盡鉛華。”這樣的情景正是楊鷗崇尚的美的意境,是對大自然的描摹,也是自我的暢想。

這部散文集里有她感受體悟的多種“人生況味”,也有行走大地傾心貼近的“江山多嬌”,有對民族節(jié)慶的一些隨感,還有隨緣而目睹的“名家風采”,內容豐富且并不顯雜沓,是因為有一種真摯的情感貫穿其中,這或許正是文中之魂。散文和詩歌一樣,都可謂中國最古老的文體,隨著時代的演進,散文的寫法也呈現(xiàn)出千姿百態(tài),但最要緊的仍然是少不了真情實感,再多的技藝也必須有賴于此。否則,再炫目的文字其實也是空泛無力的。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編輯,楊鷗對文字的把控準確嚴謹,而轉化為自己的書寫時,又兼容了更多的才華,顯得從容不迫,得心應手。

“白色的海鷗在海面上飛翔,像輕靈的畫筆在海平面上作畫。太陽光照在海面上,每一滴水仿佛都在向著陽光微笑?!睏铤t以她如此優(yōu)美的想象,透顯出她駕馭心靈和文字的趨向是清潔寧靜的,也是空靈自由的,更是富于思想的。這部散文集的最后一篇是她對清華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何兆武教授的采訪,文中可見楊鷗對這位會通古今、會通中西、會通文理而又淡泊名利的老教授的深深崇敬,并寫到何先生在他的隨筆集《葦草集》的扉頁上所引用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哲學家帕斯卡爾的話:“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因而我們全部的尊嚴就在于思想?!?/p>

是的,全部的尊嚴就在于思想。這也正是楊鷗的文中之意。

靜中有真味。捧讀楊鷗的散文,通達她寧靜致遠、真誠向往的心境,得一種修養(yǎng),可謂神氣清健。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