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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崇正《懸浮術(shù)》:在虛幻與現(xiàn)實中沉浮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吳燕萍  2023年12月14日16:36

初見《懸浮術(shù)》,是在四月的一個雨天里。那天,雨淅淅瀝瀝地下,夜色昏暗迷離,屋檐上有雨霧繚繞,池塘邊的煙霧也在夜燈下如絲如縷,裊裊升起。剎那之間,一時恍惚,在這忽明忽暗的光與影的變幻曲中,不知置身的到底是虛幻的科技還是現(xiàn)實的世界,“懸浮”二字就這樣升騰在心間。

真正走入《懸浮術(shù)》,是在今年的暑假里。漫長的假期,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細細品味,慢慢解讀。窗外烈日當空,室內(nèi)安靜如初,再次與懸浮術(shù)相遇,恰如故人相見,親切,投入,乃至沉浸其中。我想,好的作品就是這樣,如一棵老茶樹,乍見粗糙樸實,待到慢品細思,卻如甘泉般味醇質(zhì)優(yōu),令人回味無窮。向來堅信,讀一部好的作品,就是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時間,讓時間在專注與獲取中安然度過。

故事是從一陣電話鈴聲開始的,跟著曲靈和戴友彬的腳步,我開始走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里,一個貌似與塵世迥異,但其實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奇幻世界。接下來,我仿佛就是處在虛幻與現(xiàn)實中懸浮的那個粒子,在這個世界里跌宕起伏,浮浮沉沉,體會別樣的精彩人生。

盡管世界在懸浮,可是《懸浮術(shù)》的結(jié)構(gòu),卻是異常清晰分明,可謂一目了然,一清二楚。它就像是一條條不同的射線,圍繞著不同的人物,再各自散射開去。它們騰挪跳躍,按照自己的邏輯,在自己的軌道里慢慢發(fā)展。

故事的情節(jié),是從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開始的,隨后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這樣非常符合這個小說的整體氣質(zhì)——在現(xiàn)實與虛幻中浮沉。小說總共分為九章,每章都以鳥的名字命名,分別是“白鶴”“烏鴉”“黃雀”“鸚鵡”“喜鵲”“夜鸮”“孔雀”“鴿子”“鳳凰”。

每個章節(jié)的名字分明有著各自的寓意。譬如第一章節(jié)以“白鶴”命名,就有著它獨特的含義,白鶴預(yù)示著潔白、純凈的世界,主人公戴友彬的出現(xiàn),對于正處于迷惘的曲靈來說,就好像是苦悶的世界外飄來的一絲溫暖慰藉,多少是可以掩飾生活的失意的。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對此刻正處寂寞無趣的曲靈來說,正如白鶴的駕臨,將會帶來不一樣的人生體驗和經(jīng)歷,所謂白鶴起舞,我心飛翔。

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每個章節(jié)的名字都極富內(nèi)涵。譬如在《烏鴉》這章中,你會看見,這黑暗的世界呀,就如烏鴉般不忍卒讀。小男孩戴友彬,離奇的身世,悲慘的遭遇,不禁讓人心生“前路漫漫”的迷惘和“希望在哪”的困惑?!尔W鵡》這一章中,用鸚鵡學舌自然可以聯(lián)想到,該章內(nèi)容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的故事,或許也是用他人的聲音,來掩蓋自己內(nèi)心的脆弱與猶豫的一種方式吧,最終在他人的世界中,關(guān)照到了孤單的自己。簡短的題目,豐盈的內(nèi)容,這是作品的一大亮點和特色。

結(jié)構(gòu)是如此清晰,內(nèi)容卻又是如此豐盈。小說的九個章節(jié)清晰可見,可每個章節(jié)中的敘述主體卻是變化多端,有第一人稱的有限視角,也有第三人稱的上帝視角或者說全知視角;即便同為第一人稱,章節(jié)不同,人物也會發(fā)生變化。

第一章“白鶴”中是用作家曲靈的口吻和視角來寫的,無形中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而第二章“烏鴉”的第一人稱則是戴友彬名義上的媽媽,也就是戴大維的仰慕者,通過她對戴大維的癡迷與摯愛,了解到了戴大維的一些情況,通過另一視角的第一人稱,讓故事在變化中繼續(xù)懸浮;到第三章,干脆又換成第三人稱的寫法了,用上帝視角俯瞰大地,讓讀者清晰人物的關(guān)系及情節(jié)的走向。敘述主體的調(diào)整變化,也讓故事的結(jié)構(gòu)在虛幻與現(xiàn)實之間不斷切換,于是,讀者的心靈,自然也跟著這些情節(jié)和結(jié)構(gòu)的變化而跟著做起了跳躍運動,變化讓看似簡單的結(jié)構(gòu),但在極盡可能地騰挪跳躍,讓人的心靈也隨之舞蹈。

如果說9個章節(jié)就像九條線散射開去,那么“桃花林”則像是一個盛大的容器,裝載著故事的人物和情節(jié),也在無形之中裝載著人類的懸浮之術(shù)?!疤一謱钪娜耸且环N威脅,而對將死的人是一種安慰?!绷肿雍艽?,有無數(shù)的人來人往;林子也很小,小到無法容下一個人的悲欣交集。無論如何,機器時代并不能離開血肉之軀,機器不冷,靈魂仍在?;蛟S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處,借助某個載體,在不露聲色之中,表達了自己的意旨所在,當然這意旨可能是不確定的,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更讓讀者在現(xiàn)實與虛幻的變化中,感受世界的多種可能性。

幾乎所有的小說,都離不開人物形象的塑造,《懸浮術(shù)》也不例外。小說的人物算不得很多,但每個人物都在講述自己的故事,離奇曲折也好,平淡無味也罷,他們都在各自的軌跡上運行,就像機器人一樣——其實機器人不也是按照人的模樣呈現(xiàn)在世界上,有時候,面對虛幻與現(xiàn)實這兩者來說,很難說清,到底是誰模仿了誰,誰又異化成了誰?!坝心敲匆凰查g,她感覺自己像一株沙漠中缺水的植物,生命正在流逝枯萎,而她無能為力?!边@是曲靈的自述,現(xiàn)實生活中的隔膜是如此清晰,電話那頭的孩子又是如此親近,所謂的現(xiàn)實與虛幻,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在虛擬里探尋真相是不夠的,我們還要在現(xiàn)實世界里擴展自己?!币驗橐粋€不小心,你可能就會在書中讀到自己的影子。無論是戴友彬,還是曲靈,還是戴大維,陳星河,鐘秋婷……他們的身上,都背負著難以言說的困境,多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誰的內(nèi)心還不是飽滿滄桑,但也不能因此否定總有星光燦爛的那一刻。即便是機器時代,也依然各有煩惱,所以人物的立體與多面性可知一斑。

1000個讀者心目中自然會有1000個哈姆雷特,在這本《懸浮術(shù)》中,多維的視角與多項的奔赴,讓作品的主題也完全可以見仁見智,各抱千秋,這也是這部作品的偉大之處吧。無數(shù)的意象,離奇的故事,才造就了作品的主旨也是變幻莫測,具有多樣的可能性。

在機器時代,關(guān)于死亡的話題仍舊存在。人們往往在有限的血肉之軀中,尋找機器無限的未來。主人公戴友彬曾一語道破主題,“這個小說讓我感覺自己站在現(xiàn)實與虛構(gòu)的世界上?!毙≌f的主題似乎有著極強的辯證性,引發(fā)人類去思考。

從彼岸看,人類的一切細微事物似乎都沒有區(qū)別:草木與草木之間,山水與山水之間,甚至于身體與身體之間,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讓人激動的不同。但是,從遙遠的宇宙或者人類的角度來看,世界終究還是在變化,變化才是這個世界永恒的真理。從人類到機器人,從機器人再回歸到人類,這日復(fù)一日之間,有著無限的虛構(gòu)與收割的可能。 (下轉(zhuǎn)10版)

(上接3版)恰如作者陳崇正自己所說:寫作沒有意義,表達出來就是意義所在。

這讓我想到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初讀時,被它的艱澀和含混迷惑住,知道自己的道行太淺,便果斷放棄。后來隨著各種評論文字的不斷浸染,才發(fā)現(xiàn)不是所有的好文字,都是一加一那樣簡單明了。有人說,作為文學作品,作者在塑造完作品的同時,其實作者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因為接下來的時間,是留給讀者的,只有讀者的解讀,作品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表達。所以,好的作品,不怕解讀,不怕不同的人解讀,唯有多向與多項,才能給作品帶來豐盈的效果。

其實剛走進《懸浮術(shù)》時,我覺得我的思維就是處在懸浮的狀態(tài),有些迷惑、眩暈,完全不知自己落入的是怎樣的境地,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攫取住,瞬間只能跟著作者的節(jié)奏,踏入虛無的世界。但是慢慢地就越讀越深刻體會到,懸浮的世界里本就桃紅柳綠,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蛟S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不動聲色中給你無限的可能。

每一個章節(jié),每一個人物,還有他們的對話,無不包含著深刻的哲思,像塊壓縮餅干,細嚼能量無限,越讀越覺得膨脹。如“分離是此岸與彼岸的常態(tài),是人與人的常態(tài)”,看是無意,實則道出了分離的實質(zhì),簡單的語言,深邃的思想?!八^靈魂的厚度是一種想象,被儲存進量子計算機之中的靈魂,是沒有厚度和長度可言,但是如果要讓虛擬的靈魂沒有呻吟之聲,就需要借助我的故事和場景,讓每一個靈魂都似乎經(jīng)歷了輪回,在不斷被重置和刷新的過程中感受收獲記憶的快感。”像是對主旨的高度概括,在不經(jīng)意中說出的這些句子,是自帶著光華的,因此也就像金子般閃耀在每個讀者的心中。

《人民文學》主編施戰(zhàn)軍曾這樣評價:“陳崇正借助科幻元素,以令人驚奇的想象力探觸人類未來,在輕盈的懸浮飛行背后是深沉的哲思?!?施主編的話精辟獨到,字字珠璣。細細品讀這部作品,你會發(fā)現(xiàn),科幻元素的背后,是無限的深情和深沉的哲思,值得你一讀再讀,細細回味。

一種懸浮,別樣精彩;生而漂浮,死而絢爛。

既然沒有誰可以定義自己的人生,那就讓我們在現(xiàn)實中浮沉,在虛幻中尋真,“帶著反思穿過科技的窄門”,去無限的未來,重遇人生中的各種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