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照小人物“仿佛若有光”——讀中篇小說集《隱疾》
《隱疾》是作家楊遙的中篇小說精選集。收錄了作者近年來的6個中篇小說：《父親和我的時代》《隱疾》《英雄李育民》《北京刮大風(fēng)》《入?？凇贰读髂辍?。多部作品發(fā)表在《人民文學(xué)》《收獲》《芙蓉》等刊物，被《小說選刊》《新華文摘》《小說月報》轉(zhuǎn)載，足顯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文學(xué)價值。 6個故事分別寫了父子、朋友、熟人、異鄉(xiāng)、過往和理想。尋常人，尋常事，既不驚天動地，也不聒噪鬧騰。寫得不疾不徐，細節(jié)滿滿，極有耐性；看得平靜清晰，如臨其境，若有所思。
“自傳”性小說創(chuàng)作體驗
講好故事，對小說家來說是手拿把掐。但以“自傳”的方式講故事，楊遙深諳其道。比如，在《父親和我的時代》，除了寫“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還寫“父親和我”和時代的關(guān)系，時代和傳統(tǒng)手藝的關(guān)系，作家創(chuàng)作和民間直播的關(guān)系等。文中，“我”是作家，正在創(chuàng)作小說《隱疾》，“關(guān)于《隱疾》又完成了一次修改，成了5萬多字的中篇，卻還不是很理想，哪個地方差點什么。想到有段時間沒見父親了，便帶著稿子回了老家?！薄拔医o父親講起《隱疾》。父親的兩只腳泡在盆里一動不動，像盆里泡著兩塊石頭?！薄拔议_始集中精力再次修改《隱疾》，父親的視頻不時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薄奥犞麄兊母杪?，我覺得以前的視野狹隘了。而父親他們，我認為遠遠落后于這個時代的人們，竟然跟著時代奔跑，我忽然想起我的小說《隱疾》。” 至少《隱疾》提到4次，成為推動劇情的一條暗線。在小說推進中，讀者不禁好奇，《隱疾》到底講的是啥，這兩個故事內(nèi)在有哪些相通之處？
當(dāng)你看完《隱疾》會發(fā)現(xiàn)，普通人不僅在跟著時代奔跑，還跌跌撞撞為了生活奮斗，多少艱辛，多么不公，他們都不曾放棄，心存夢想。于是要去看《北京刮大風(fēng)》《入?？凇罚タ础队⑿劾钣瘛泛汀读髂辍?。作家是在為普通人立傳，在寫“自傳”一般認真的態(tài)度，在書寫描摹周遭的人。他筆下的人物，不僅鮮活生動，且自然親切，近在咫尺。
2020年，是楊遙創(chuàng)作的豐收年，他在京讀魯院和北師大合辦的研究生班期間，“寫完了一部長篇，三部中篇，以及幾個短篇?！陡赣H和我的時代》就是其中一部?！薄陡赣H和我的時代》在《人民文學(xué)》發(fā)表后，并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這部小說的開端，最初萌芽是“源于父親給我打的一次電話。中間的細節(jié)，有些來自生活中的父親，有些來自采訪中的事情，我把它們綜合到一起，力求做到真實自然?！?/p>
同年，《隱疾》在《芙蓉》發(fā)表。這里面也有他的影子，出生在晉北雁門關(guān)外的他，對長城熟稔于心，文中，主角朱青排解壓力的方式就是爬長城……
專注小人物的酸甜苦辣
《隱疾》描繪了朱青、阿天等底層人的現(xiàn)實焦慮。隱疾，莫名有種痛感。隱，蔽也，既有藏匿、隱忍之意，亦有憐憫、憂傷之意。痛，或許不是一種病，但一定隱藏在身體的某一處，時而隱隱作痛，卻無法言表。 生活是如此具體，柴米油鹽，父母鄉(xiāng)村、朋友婚姻等問題，一個個生猛而直接，撲面而來，無處躲藏。作者聚焦在女性裸露的腳踝上，冷不冷，到底冷還是不冷？冷暖自知，那些困惑和不解，那些尊嚴和未來，那些高深和淺薄，就那么具象地呈現(xiàn)，焦慮無從不在，有些欣喜，有些無奈，甚至是糾纏不休，其中有城市的、鄉(xiāng)村的，有前衛(wèi)的，有落后的，身處其中，像極了一團亂麻，理也理不順，妥協(xié)之外還有抗?fàn)?，文中人物鮮活的，冒著熱氣，行走在當(dāng)下這個時代。
其實，我們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人、小人物。上有老下有小，有成長煩惱、升職焦慮、家庭瑣事等，大同小異，司空見慣。小說家要像戴著透視鏡的醫(yī)生，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生活還是同樣的生活，小說家的高明之處在于，眼光犀利地、敏銳地發(fā)覺到背后的暗流涌動。他獨具慧眼，小說寫的仿佛在拉家常，東家的孩子要結(jié)婚，西家的女兒一天天長大，幾個朋友喝著酒唱著歌，釋放著對生活的抱怨，講述著對未來的期待……
他耐心地講著故事，可讀著讀著，隱約感覺，實際上在講一些道理，又沒有明說。生活中無非就是那些事，他沒有多少技巧，就是攤開了給你看，讓你自己去思考……文學(xué)是對個體處境和社會最鮮活的映照，是屬于內(nèi)心情感的特殊知識。需要小說家的透視，讓讀者感知到，有所思、有所悟。
“仿佛若有光”的價值傳遞
楊遙是個有耐心的人，筆下人物過著底層普通的生活，但再難、再逼仄，再被逼到絕境，都能葆有向上的力量?！吧接行】冢路鹑粲泄?。”
《英雄李育民》中，普通人李育民要每天騎車80里去上班，并不影響他夢想做“英雄”。他婚姻不幸，到外地打工、當(dāng)了村委會主任“除了忙村里的事情和去鎮(zhèn)政府開會，其余時間還是種地，打零工?！备F的“在院子里的水龍頭下洗頭發(fā)，還是用洗衣粉?！弊鳛榉ㄈ撕炞仲u掉學(xué)校后，半天不吭聲，“我離開時，他卻說，我有罪！”以為只是自責(zé)，沒想到他用了“最后一招”——大鐘下吊著一個人，風(fēng)一來，他的身子蕩幾下，鐘便響幾下……文末“他盡管一時糊涂犯了錯，但不會一直錯下去，他把名譽看得重于一切，乃至于為了糾正錯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英雄比普通人，不就是只多那一點點東西嗎？”
看楊遙的小說，總有一些悵惘，有一絲嘆息，卻說不清楚，五味雜陳。仿佛，他寫的便是自己，或者身邊的人，帶著一股熟悉的，有些厭棄卻難以割舍的情緒。作家阿來說，寫小說要尋找到一種腔調(diào)。我的理解是，用什么樣的情緒去敘述一個故事，是一個故事能否好看的關(guān)鍵，這在考驗一個小說家的能力。或者說，這決定了小說家的高明與否。
楊遙的小說中，天然帶著悲憫、自嘲和向上的力量。悲憫是底色，行文中流露出嘲諷和冷眼旁觀，但說到底，自始至終都有著朝上生長的勁頭。這一點，與楊遙自身的經(jīng)歷和氣質(zhì)極為相似。
王菲的一首《流年》，在楊遙筆下，幻化成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狹路相逢，不能幸免地糾纏在一起的曲線。文字中充滿對光陰、年華的嘆息，也夾雜著對生命中無法擺脫宿命的抗?fàn)幣c屈從。逃不開的，掙不脫的，便是命中注定，必將被接納的拋物線。小人物也有理想，為夢想而拼盡全力。但在柴米油鹽中，加州的陽光、星光大道，一點點被消磨殆盡。這就是現(xiàn)實，而非理想的匱乏。
即便如此，楊遙的小說極少頹廢，像極了手腳并用，跌跌撞撞，搖擺卻堅定前行。社會或許有隱疾，個體或許有矛盾，但那些小人物身上，都自帶奮斗的基因。他沒有夸大苦難，沒有貶低奮斗，每一個人都有自我的困惑和生命的軌跡，悲憫是救贖，也是一種尊重。
正應(yīng)了楊遙的名言，一切向上的總會匯合！
在《北京刮大風(fēng)》中，保姆陳繼清與魯迅文學(xué)院有多次交集，在楊遙心中，那是個神圣的地方，卻并非不可企及，那是生活的方向，也是文學(xué)的航標(biā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