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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從“野史”角度談《少水魚》的兩個辨識度
來源:《小說月報》 | 阿來  2023年12月25日09:21

從小說辨識度這個角度來說,盧一萍的題材、表現(xiàn)方法都有雙向擴展,或者說突破。這些年,從他的《祭奠阿里》到《白山》,再到《少水魚》,以及其他一系列較短的篇目,在這樣一條軌跡當中,我們確確實實看到了寫作者服從寫作的最本質(zhì)性的要求與自己內(nèi)心最本質(zhì)的藝術(shù)沖突,而得到越來越豐盛、越來越飽滿、越來越扎實的一些成果,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向上的線索在往前發(fā)展。對盧一萍本人而言,這樣的寫作成果是值得我們稱許,更值得我們?yōu)橹械叫老驳?。對于四川的文學來講,這也是近年來的碩果,因為作家只有在不同的方向上開拓寫作的疆土,才能在純粹的意識本質(zhì)性的追求當中追求一種更完美、更有力量的表達。這是第一種辨識度。

讀《少水魚》時,我會無端地想起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元代詩人薩都剌,他有一句詩,“人間野史亦堪傳”,一拿到這本書,這句詩就在我腦子里浮現(xiàn);另一個是劉鶚,他的《老殘游記》本身是一部野史,它雖然不是一個完整的敘事,但是劉鶚在這本書里說過一句話:“野史者,補正史之缺也。”野史怎么“補正史之缺”呢?野史有兩個特征:一個特征是看起來似乎非?;恼Q,因為我們已經(jīng)讀慣了二十四史所開拓的書寫正史的道路,所以當我們回到民間,開始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打量歷史時,我們可以在這些正史設(shè)計的偏僻的角落里頭來尋找非常富有的文化。另一個特征是野史又給我們更多關(guān)于人性探索的欲望。因為這兩個特征,野史能補正史之缺,而且,它有對待“史”或者說是真實對待現(xiàn)實的另外一種態(tài)度與方法?!渡偎~》這部小說我覺得很好地貫徹了這一點。

但寫野史也有一個風險,就是我們自己可能被那種荒誕不經(jīng)所淹沒。我們要把它變成一部小說,要想對歷史在宮廷之外,在我們尋常習慣的那些政治的權(quán)謀之外,對歷史和小說里的托物寄意以及人的意志,再找到另外一種自我發(fā)展的線索、邏輯,既補正史之缺,同時又要把荒誕不經(jīng)的東西變得可以實踐,給它充足的邏輯性和合理性這樣一個存在。所以我覺得,從這方向來看這本書,可能會得到一些更新鮮的啟發(fā)。當然在藝術(shù)方式上,不是因為找到這么一個角度、切入點就滿足了。在敘述方式上,這部小說有一點像多聲部合唱,每個人看到的都是事情的一個方面,但是當它有多個角度,一個事情就變成一個人性的多面體,這樣,它就獲得了它的豐富性。

從敘述語言上講,《少水魚》比《白山》嚴格很多,在《白山》的細處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一些語言上的不足。我們往往容易在下一次敘述語言時產(chǎn)生對于別的自己親近的語言的模仿,但是一旦變成對細節(jié)進行真實的敘述,尤其是人物之間要展開對話,要深挖深層次的心理活動的時候,你就發(fā)現(xiàn),那套語言不合適,你必須自己創(chuàng)造一套語言,但是敘事語言,從另外的文本得到啟發(fā)的那種感覺,有些時候是清晰可見的。在《少水魚》這本書中,我們看到這兩項不能銜接或者銜接不那么圓潤的接縫口已經(jīng)消失,從敘述腔調(diào)上,自身就已經(jīng)渾然一體,因此,盧一萍在創(chuàng)造自己語言方面是很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