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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禮楊:時·空·夢——略論鮑磊長篇小說《幻?!?/em>
來源:四川日報·川觀新聞 | 廖禮楊  2024年01月15日11:34

《幻?!肥乔嗄曜骷阴U磊歷時兩年創(chuàng)作而成的最新長篇小說,也是其第三部長篇小說。

幻海,是北方平原上“一座并沒有海的超級城市”,也是一家書店的店名。小說講述了一個頗具奇幻色彩的故事:主人公廖一凱(阿凱)原本在南方一家旅行社從事新媒體運營工作。一天,阿凱意外暈倒,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神秘姑娘將他送到了醫(yī)院。阿凱醒來之后,姑娘不知所蹤。偶然間打開電視,阿凱看到了疑似這位姑娘的人在主持一檔探店節(jié)目,他便利用休假機會來到幻海書店,打探姑娘的消息。于是,他一邊在書店工作,一邊期盼、等待著姑娘的出現(xiàn)。時間日久,阿凱愈發(fā)覺得百無聊賴……

正如鮑磊在后記中所言:“最初在腦中設定時,是想寫一部跟之前不太一樣的結構,它應該有許多互相交錯在一起的情節(jié),而非大段顯得整齊劃一的單向敘事。它很蒙太奇,有電影般的質感。人物在前面先一一亮相,后面則讓他們跨越時空,甚至在一種奇幻般的‘森林’,或是彎彎繞繞的‘迷宮’,再度相遇。所有想說的話,都借由故事人物的言行與心理狀態(tài),一一寫出來?!憋@然,鮑磊有意采用全新的敘事結構寫作小說,試圖從重復的寫作中抽身出來;而蒙太奇、意識流的寫作技巧或策略與虛實結合、時空跳躍的寫作手法,無疑也給讀者提升了閱讀難度。

伊莉莎白·鮑溫說:“時間是小說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我認為時間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價值。凡是我所能想到的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說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對時間因素加以戲劇性利用的?!薄痘煤!房梢哉f是一本時間之書。在鮑磊筆下,時間以前后交互、縱橫交錯的形式脫離了正常時間的束縛。

在《幻?!分?,存在著過去與現(xiàn)在兩段時間,由此引出了過去與現(xiàn)在的故事。在過去的時間里,阿凱在南方一家旅行社從事新媒體運營工作,他有一個上司也是好朋友王宇澤,他隨著旅行社在世界各國旅行……時間的一大特點就在于沒有貧富、階級、性別等差異,任何人都占有一定年限。靳虹在過去的時間里,亦有著自己的故事:她曾經在部隊當兵,退伍后在醫(yī)院工作,醫(yī)院退休后開始經營幻海書店……不同的人在同一時段內發(fā)生著不同的故事。而現(xiàn)在呢,靳虹說服阿凱留在幻海書店當起了執(zhí)行店長,兩個人的時間重合了,故事線收束了。

巴赫金認為,日常時間以其沉滯性而不能在小說中充當基準時間。在實際寫作過程中,鮑磊沒有按照線性的順序寫作過去與現(xiàn)在,而是無拘無束地采用錯位、穿插、并置等方式打破線性時序,現(xiàn)在中插入著過去,過去里包含著現(xiàn)在,拓寬了他所意圖表現(xiàn)的世界與心靈的深度與廣度,產生了一種獨特的美學效果。

鮑磊對“瞬間”“剎那”“須臾”有著十分敏銳的感受。從小說的章節(jié)標題,如“時光秘移”“剎那剎那地改變”“永恒的須臾”,就可見鮑磊與眾不同的時間觀。相對于物理時間,鮑磊顯然更注重心理時間。在《幻?!防铮瑤缀蹩床坏健皦K狀”或者“段狀”的物理時間,他似乎有意將時間切分為“碎片狀”,將人物的心理感受分配到每一個短暫的時間點上。換句話說,讀者通過感受人物心理的變化,也可以同樣感受到時間的變化。

通過時間點的堆積與變化,鮑磊展現(xiàn)了人物瞬間的心理狀態(tài)以及階段的心理變化過程——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部分現(xiàn)代人尤其是青年的生存狀態(tài)與心理狀態(tài)。正如耿占春在《敘事美學》中所說,敘事必須在時間的流動與流逝過程之中表現(xiàn)人的存在。非線性化的時間敘事,轉瞬即逝的心理狀態(tài),使得小說呈現(xiàn)一種似是而非、朦朧模糊的樣貌,又恰好對應了書名里的“幻”。

小說不僅是時間的藝術,更是空間的藝術,不僅人物存在于空間中,小說的情節(jié)、環(huán)境無一不是存在于特定的空間中。與時間一樣,《幻海》中的空間,同樣存在兩種,一種自然是現(xiàn)實的人類空間,另一種則是心理空間。

在心理學家勒溫看來,人的心理世界可以認為是由若干領域或空間所組成的,這些領域表示個人及現(xiàn)實事物的各種不同表現(xiàn),體現(xiàn)著個人在一定時間空間上的關系,這些領域就是人們的心理生活空間。心理空間關注的是人的主觀情感、意志、心理,即人的內心世界。

對阿凱來說,他的心理空間可以用孤獨來形容,無論是一個人慶祝生日,還是一個人人海尋人,還是相當多關于孤獨的感受——“一個人生活,難免孤獨”,都將“孤獨”二字展現(xiàn)得尤為具體。

幻海是北方的巨大城市,但是無論它怎么熱鬧,阿凱也只覺冷清,因為無人能懂阿凱的內心,每時每刻的短信轟炸與雞同鴨講的無聊社交,給他帶來了深深的壓力。如果不是為了尋人,他恐怕早就離開了此地。退一步說,阿凱在南方看似有滋有味,但他就一定不孤獨嗎?我看也未必。不然,他不會為了尋人離開他所在的南方。

此外,伴隨著外公去世,他似乎在南方也孤身一人了。這樣看來,尋人,反倒賦予了一份排遣孤獨的意味。人物的心理在某種程度上亦是作者自身心理在小說里的投射。鮑磊出生于內蒙古,卻在北京工作、生活了10多年,相信他對孤獨的滋味并不陌生。或許在寫作時,他也無意中將自己曾經或現(xiàn)在的孤獨感施加于阿凱身上。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是物質的存在,也是形式的存在,是社會關系的容器。其實,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歸根到底都是現(xiàn)代社會與現(xiàn)代社會關系,都非常注重物質文明。鮑磊顯然也是觀察到了這一點,不然,他不會說“在幻海,有些人窮得,似乎就只剩下錢了”。在南方,阿凱的生活平淡但是充實,沒有壓力,充滿人情味;而在北方,阿凱的工作簡單但是糟心,有著沉重負擔。

我們分明能從《幻?!分畜w悟到鮑磊的感情傾向,他更追求相對簡單、樸素、自由的生活?;蛟S在此處,南方象征了一種相對更原始的生活狀態(tài);或者,我們的想象可以更大膽點,鮑磊表達了對過去生活的一種緬懷與追憶。

有學者指出,夢境敘事即是在小說文本中虛構夢境,借以推進敘事進程,表現(xiàn)人物內心活動,表達作品主題的敘事手法。在《幻?!分?,鮑磊采用了相當篇幅的夢境敘事,營造了一個虛幻與真實交織的世界。

在小說開篇,鮑磊就敘述了一個奇異的夢:神秘的山洞里放置著一枚金屬質地的蛋,山洞外是傾泄瀑布的水流聲。這個夢是憑空出現(xiàn),突如其來的,它一方面制造了巨大的懸念——蛋從何而來?有何作用?另一方面,又暗示了接下來的情節(jié)的奇幻。其實,我們并不需要糾結蛋的來由,因為夢的邏輯就是幾乎不講邏輯。

在小說里,夢境與現(xiàn)實相生相伴,似乎融為一體。作為讀者,一會兒在夢境里游蕩,一會兒又被拉入現(xiàn)實,現(xiàn)實與夢境的邊界,幾乎消弭。鮑磊借阿凱之口,不斷提到佛教、道教等宗教元素及《紅樓夢》相關情節(jié),甚至出現(xiàn)須彌山、月光古城、蛙人、獨角獸、雪兔等頗具奇幻色彩的景物與動物。這些都在相當程度上塑造了“夢”,給予讀者虛幻的心理暗示。最后,白衣姑娘是否存在,阿凱是否真的存在,似乎都成了一件不確定的事,難免讓人產生人生如夢之感。

夢境敘事最重要的作用,無疑是揭示人物的心理。埃里?!じヂ迥氛J為,夢是我們心靈的最低級和最不理性的表達,也是它的最富有和最有價值的功能表達。我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人類內心深處的意志、態(tài)度與情感。

隨著情節(jié)的深入,夢的出現(xiàn)越來越頻繁,這其實也可以看作是阿凱心理在急劇變化的緣故。阿凱已經瀕臨崩潰,因此,最后無論他做出什么選擇與行動都不足為奇了。

通過“夢”,鮑磊搭建了現(xiàn)實通向虛幻的橋梁,既有人世的虛幻無常,亦有人生的悲歡離合,揭示了當代都市年輕人幽微深埋的心理特征與瞬息萬變的情感變化。

“你偏戀那火宅煎熬,幻海淪胥,忘卻來生路。”除了上述論及的之外,我想,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鮑磊是在提醒我們:在物欲世界里,走得再遠,都別忘了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以及當初為什么出發(fā)。

(本文作者:廖禮楊,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