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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散文的出路——從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說起
來源:散文海外版(公眾號) | 徐良  2024年01月18日09:39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各種文體的不斷發(fā)展和各種文學思潮的不斷涌新,文學越來越走向了一種“精致”的境地,這種“精致”就好像時下流行的行業(yè)“內卷”,既不忽略文學自身發(fā)展的成績,也不回避文學自我孤立的趨勢。誠然,文學,尤其是個別文體在行業(yè)內熱熱鬧鬧,在讀者中冷冷清清的現象,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如何在堅持發(fā)展的同時,保持文學基本的生命力,既堅守“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初心,又兼顧“雅俗共賞的人民性”和“與時俱進的時代性”,已連續(xù)舉辦了二十屆的百花文學獎,以一種可貴的擔當情懷和勇敢的探索精神,仿佛迷霧中一束照亮前路的耀眼光芒,讓我們倍感欣慰和鼓舞。

就散文而言,因其簡潔、輕松、活潑的特點,多年來一直備受讀者喜愛。然而,在文學普遍走向“精致”的路上,散文也一度在迷失中掙扎。從抒情散文、文化散文、新概念作文(散文)、在場主義散文、非虛構散文等等嘗試到當下盛行的大散文、新散文等概念,顯然,散文一直在追求自我的發(fā)展和革新,尤其是在語言方式、文章結構、思想容量和篇幅體量上,均表現出了區(qū)別于傳統(tǒng)散文的諸多特征。正如剛剛落幕的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10篇獲獎作品以其豐富的題材、廣闊的視野、細膩的情感以及既有傳統(tǒng)繼承又有個性創(chuàng)新的全新探索,為我們再一次證實了百花文學獎“跟隨中國當代文學潮流脈動,發(fā)掘推出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辦獎宗旨。自2015年第十六屆百花文學獎增設散文獎以來,連續(xù)幾屆的散文獎獲獎作品,無形中引領著當下散文的創(chuàng)作和閱讀風向,已經成為了業(yè)界不爭的事實。毫不夸張地說,百花文學獎散文獎,讓我們看見了當代散文的掙扎和奮進,也讓我們看見了散文的重塑與回歸。當然,這不僅是散文家和評論家們想看見的,而最是廣大散文讀者想看見的。

就篇幅體量而言,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獲獎作品大部分都屬于新散文的范疇。無論是《自呂梁而下》《張騫的道路:從西安到敦煌》的歷史文化書寫,還是《東岸的黃昏》《上河之畔》由景入情的發(fā)揮,或是《十字街與釘婆婆》《我的夏德爾,我的澤庫》的現實觀照,以及《野棉花山》《火塘書簡》的溫情述說,作者都以其廣闊的視野,無形中賦予了它們超越傳統(tǒng)散文的敘述方式和表達極限,賦予了作品更加復雜的情感體悟和更為豐富的思想內涵。《少年的挽歌與永遠的鄉(xiāng)愁》和《小偷(外一篇)》,雖是形式上的傳統(tǒng)散文,但其別具一格的書寫方式,也體現出一種對傳統(tǒng)的掙脫和創(chuàng)新。

與傳統(tǒng)散文相比,新散文不再“安分守己”,不再滿足于一兩件簡單事件的敘述及抒情,而被賦予了更多的表達可能,并不斷加持思想和精神的容量及厚度,讓散文呈現出一種全新的格局和氣象。李敬澤的散文《自呂梁而下》由地理和人物進入,并把自我獨特的情感深入到歷史時空現場,其冷峻的敘述,回避了語言文字的表面溫度,體現出了一種更加深邃的歷史觀和文化心理。多重定語附加的飽滿語言,是充沛思想欲求精準表達的體現,這是雷平陽散文《東岸的黃昏》的語言特點,而它更大的價值,是善于對“蘆葦蕩”這類并不突出的自然景致的細微描寫和對生活場景的個性設想,在看似細枝末節(jié)的敘述中,完成了深刻的心理剖析和哲學思辨,并引發(fā)出一種隱匿而又濃烈的憂思。楊獻平的散文《張騫的道路:從西安到敦煌》,有對歷史的觀察,有對文化的求證,有對山河的敬畏,有對當下的參悟。作者置身歷史,如數家珍,在龐大的歷史文化氣場中,穿梭游走,嗟嘆古今,既表現出了一個作家的文學敏銳,也體現出了一個學者的文化視野。周榮池的散文《上河之畔》一樣是掘地三尺,在古今、虛實、來往中徐徐展開,并對眼見的一切或好或壞的事物發(fā)出善意的包容、生活的思考以及現實的批判,其細膩之情感和廣闊之視野,令人折服。

一說到散文的視野,往往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置身于深邃歷史文化之中文化散文。然而,關注當下的生活與世相,作家也能夠以其獨特的觀察,發(fā)掘出一個宏大的世界,而且,還更有溫度和現實意義。王曉莉的散文《十字街與釘婆婆》,其嫻熟的擬人手法,仿佛成為了一種文學表達和生活認知的習慣,透過拆遷事件,尤其是在作者經歷過一場病痛之后,生活的本質被一點一點地剝離出來。同樣,質樸的講述,一樣震感心靈。辛茜的散文《我的夏德爾,我的澤庫》以非虛構手法,走進庫澤的風俗和庫澤人的情感深處,走進生活的細節(jié),再現了一幅真實動人、又充滿虔誠和力量的藏地生活畫卷。生活、信仰、生存、發(fā)展,最終都匯聚成了一種東西,叫作感動。

新散文的新,還表現在一種“跨文體意識”的書寫形式上。細節(jié),并不是小說特有的招數,也可以是散文的法寶;抒情,并不是詩歌的專權,也可以是散文的利器。詩歌是情到極致的產物,詩歌卻又忌諱情感無休止的泛濫。散文以敘事為主,深情涌流的詩歌抒情語言,恰能讓散文收到意想不到的感染效果。杜陽林的散文《野棉花山》,在敘述與抒情之間,塑造出豐滿的人物形象,表現出直擊人心的感動和力量。在鄭老師、細妹子、母親和我以及鄭家大哥構建的世界里,我們既看見了童年的天真和爛漫,也看見了生活的美好和遺憾。南澤仁的散文《火塘書簡》,從略帶小說的敘事風格引入,以充滿韻律的詩歌語言講述,以豐富而生動的后綴補充比喻,在跨文體意識的自然書寫中,讓幾個獨特的散文片段,構建起了彝族兒童獨特的生活與心靈世界,這個看似有些無助、卻又明亮和善良的兒童世界,就如畢摩念叨的《指路經》一樣,總能給人以為希望的力量。

關于文體,世界上有多種不同的分法。西方文學體裁的“三分法”把文學分為抒情類、敘事類和戲劇類,一樣具有其獨特的概括性和科學性。文體意識的強化,逐漸形成了各文體其語言體系、結構模式、表現方法等多方面的形式規(guī)范和審美標準。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這種固化認知或許有意無意地就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進行了左右;而在文學批評領域,批評家們也往往習慣用文學體裁的形式規(guī)范和審美標準去衡量文學作品。文學批評,當然應該有自己的法則遵循,可文學批評,也絕不是理學角度的測量。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過于強化文體意識,也多少束縛了文學創(chuàng)作研及文學批評的自由。百花文學獎或許早已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已經開始了對這類作品的深切關注。

作為大眾最親近的“國民性”文體,散文的門檻相對較低,但要真正寫好散文,卻非易事,優(yōu)秀的散文都具有其自身的風格和特點。徐魯的散文《少年的挽歌與永遠的鄉(xiāng)愁》是典型的傳統(tǒng)散文,作者竭力剖析六零后人生的集體感悟和“精神底色”,在書寫“時代與我”的相互前行中,以追隨懷舊音樂之路,打開了這一代人獨特的少年記憶和濃郁鄉(xiāng)愁。田鑫的散文《小偷(外一篇)》,可謂把擬人手法用到了極致,讓筆下的一切都具有了鮮活的生命,加上獨特的散文進入方式和縝密的文學邏輯思維,讓傳統(tǒng)散文煥發(fā)出了全新的生氣,既體現出一種對傳統(tǒng)的形式傳承,又表現出了一種對傳統(tǒng)的個性創(chuàng)新。

從散文形式、風格、題材、體量、傳統(tǒng)、個性、探索等多方面來看,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都力求達到較為全面的關注和覆蓋,這完全契合了百花文學獎的辦獎精神。另一點值得一提的是,百花文學獎始終把讀者態(tài)度放在第一位,因此,該獎也被譽為當代中國文學“大范圍民意測驗”。當然,在網絡時代,真正參與到網絡投票的人,是不是真正的讀者?又屬于什么類型和梯隊的讀者?這還值得商榷。不過,百花文學獎這種力求全面關注和貼近讀者的精神,足以值得我們肯定和學習,畢竟,人民需要的文學,才是真正的人民文學。

傳統(tǒng)散文當然不會過時,只不過失去了創(chuàng)新也就自然失去了生命力。新散文固然厚重,卻在閱讀時間及知識儲備上,又對讀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論是什么形式的散文,在快節(jié)奏、淺閱讀的網絡時代,散文如何秉承“人民性”和“時代性”?如何回歸讀者?這是當下散文必須努力的方向。試問,散文的出路在哪里?我想,備受關注的第二十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已經給我們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