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就在苦竹坪
我與《人民文學》初次相戀,是在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描繪的一帶——一個名叫苦竹坪的護林點上開始的。緣分開始于一位姓柴的護林同事,他是一個上海的知青,當年在嚴子陵釣臺旁那邊護林訂有一本《人民文學》。
護林時,他那本形影不離的《人民文學》,便也成了我一見鐘情的一個戀人了。為此,我經(jīng)常來回要多走20多里山路,還拎上一瓶紅星二鍋頭,去他的護林房里,就著一碟花生米,陪他喝上一陣子小酒,臨別,再將他已看完的《人民文學》借來細細拜讀。
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插在腰背上,身后跟著只我取名為“又又貝”的黑狗。日復一日圍著山轉(zhuǎn)、圍著樹轉(zhuǎn)的我,自看完一期期《人民文學》上的詩文后,在小木屋的油燈下,我有時竟也偷偷地寫起詩文來。還意亂情迷地生發(fā)出一些“想入非非”的沖動與向往。
后來我到江南林區(qū),也訂了本《人民文學》。
與“子陵釣臺”距離約15里路的苦竹坪,海拔近千米。從護林點下到富春江邊,再走到江南林區(qū)取《人民文學》,上下不僅要爬3小時的一座山,下到山腳后,還得再走20多里崎嶇的臨江山道,然后再站在“子胥野渡”的江邊,雙手攏成話筒,千喊萬呼——央求江對岸一位姓錢的老梢公擺渡、幫我取書。
因而,當年我所訂閱的這本《人民文學》,在人跡罕至的高山上,在形影相吊的小木屋里,在老舊古樸的一盞油燈下,她似乎成了我朝夕相處的一位戀人。
《人民文學》在那年代,在那個高山上,她也宛若我們今天的智能手機。我護林護到哪里,便也將她帶到那里,一有空就坐在樹林里、山溪旁、懸崖下、山崗上,時翻,時看。
記得有一次,我去一個名叫月彎的山岙里,看看會否有人來偷柴。那期的《人民文學》正好有一首我們浙江詩人柯平《詩人毛澤東》的詩。情來趣起,忘天忘地,邊走邊面對大山樹木,我竟然朗誦起這一詩作來。一不小心,我被路上的松樹根絆了個嘴啃泥。一把滾到路下草叢中的我,居然壓住了一條盤著的蘄蛇。
一直鐘情閱讀《人民文學》的我,有時也很想在上面“露露面”“亮亮相”。
雖知道自己只是個看山人,也僅僅讀了5年的小學,可在苦竹坪護林時,我這不知天高地厚,于木屋里、油燈下、山道上長出來的勃勃雄心——力爭在《人民文學》雜志上寫出詩文,心心念念,一直都沒有枯萎、凋零、熄過火。
通過經(jīng)年不甘失敗、旁敲側(cè)擊的修煉與努力,后來《中國林業(yè)報》《人民日報》《中國文化報》《錢江晚報》和《北京晚報》《羊城晚報》《南方周末》的副刊,也多次相繼刊登過我的散文和詩歌。其中《錢江晚報》的副刊,還刊登過整版的作品。
自從詩文上了這些報紙后,《人民文學》更是讓我生發(fā)“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決心。我多想某一天,要讓我柴姓的護林同事,在他所訂閱的《人民文學》上也讀到我的文章,看到我的大名,要讓他對我這個小弟也刮目相看,并也主動邀請我去他的護林屋里“今兒晚上喲,咱們杯對杯”。
在苦竹坪,每當一篇篇散文或一首首詩作,在木屋里的油燈下完稿,趁外出護林的天馬行空之機,我便繞去山后的山腳,繞去一個名叫陵上村的郵電所,把裝有文稿并剪掉一個信角(那時,是投稿免郵資的標記)的信封,默默塞進一只圓形的綠色郵筒。一回回含情帶愛地,默送它飛去——夢里夢外,我老是撲騰、向往,但從沒去過的京城——北京農(nóng)展館南里10號樓,郵編為100125的陌生之地。
每寄一回稿子,汗流浹背的我,來回要攀爬40多里的羊腸山道。
在那沒有電腦的年代,為了投寄一篇稿子,不知多少個烈日下、雨雪中、星光里,懷揣文稿的我,從苦竹坪護林點,從那云霧縹緲的山崗上,不顧疲憊和艱辛地上上下下、來來去去……
因詩文一次也沒上過《人民文學》,我最終還真有點兒沮喪和失落。
但如今細細回望,卻也依然感恩萬分——是《人民文學》啟迪我,在苦竹坪上默默耕耘、奮勇尋找一支巴洛克木笛曲;是《人民文學》激勵起我孜孜不倦的創(chuàng)作欲望;也是《人民文學》最終讓我在《人民日報》“大地”副刊上發(fā)了散文,讓我在《光明日報》舉辦的征文中榮獲過一等獎……也是《人民文學》讓我這個只有小學學歷的護林員,因堅持寫作,后來還調(diào)到市林業(yè)局辦公室工作;也因會寫作,一個小我10歲,在林場子弟學校教書的老師,既年輕又漂亮的她,居然不顧父母反對一定要嫁給我,后來還真的做了我的老婆。
40多年一晃就這樣過去,如今雖早離開苦竹坪的我,對《人民文學》里的文章,依舊鐘情、鐘愛有加。如今雖年入古稀,且還沉疴近身,也很少動筆??闪袅艘环葸z憾,也留下一份美好回憶的我,仍然時時會關注、關愛《人民文學》上的文章。
《人民文學》在我的心目中,她永遠是亭亭玉立在“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的群山中,并時時搖曳在我心中眼里的一朵百合花;她永遠是我今生今世鐘愛、鐘情的一個美女,一位“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初戀情人。
作者系浙江省建德市林業(yè)局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