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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說到舞劇的《百合花》:青春敘事最動人 ——專訪作家、舞劇《百合花》編劇王安憶
來源:文匯報 | 邢曉芳  2024年02月26日08:50

原創(chuàng)芭蕾舞劇《百合花》根據(jù)茹志鵑1958年發(fā)表的同名小說改編。據(jù)茹志鵑在《〈百合花〉的寫作經過》中的記載,小說里的戰(zhàn)斗,正是發(fā)生于1946年的蘇中七戰(zhàn)七捷,而這場著名戰(zhàn)役的指揮部所在地,就是現(xiàn)在的海安。這部短短幾千字的小說,發(fā)表于1958年三月號《延河》雜志,沒有高大上的英雄人物,卻寫出了解放軍和人民之間的血肉關系。其“清新、俊逸”的創(chuàng)作風格獲得時任文化部長茅盾的高度贊揚;認為其塑造人物時的筆法“由淡而濃,好比一個人迎面而來,越近越看得清,最后,不但讓我們看清了他的外形,也看到了他的內心”。

如今,蘇中七戰(zhàn)七捷紀念館坐落于江蘇省海安市城中心,它書寫了中國戰(zhàn)爭史上以少勝多的典范篇章,加速了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進程,彰顯了蘇中地區(qū)的軍民魚水情,也激發(fā)了上海芭蕾舞團“讓《百合花》在申城舞臺重新綻放”的創(chuàng)作靈感。

甲辰龍年新春伊始,上芭特邀茹志鵑的女兒、著名作家王安憶執(zhí)筆,為芭蕾舞劇《百合花》擔任編劇,母女兩代作家隔空“牽手”,為上海賡續(xù)城市紅色文脈,成就一段令人心動的文壇佳話。元宵佳節(jié)當天,穿行過夾雜著冰粒的凍雨,舞劇編劇王安憶來到上海芭蕾舞團熱氣騰騰的大練功房,在《百合花》開排通氣會之后,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茹志鵑老師的創(chuàng)作談里寫到過,她在總攻團的前線包扎所做戰(zhàn)勤工作,接到的第一個工作,也正是去借被子。無數(shù)以“新媳婦”為代表的當?shù)匕傩?,將自己所能提供的一切物資都奉獻了出來。這段經歷讓她在多年后的上海,寫下了著名的短篇小說《百合花》。半個多世紀之后,您又將小說改為舞蹈劇本,對您個人而言有什么樣的意義?小說變芭蕾,您形容“這是個奇跡”,其間有哪些藝術處理特別值得說說?

王安憶:在1998年母親去世,到今天已經讓很多人記憶模糊。我很感動上海芭蕾舞團的藝術家們還想到母親和她的作品。

當時,家里面因父親被打成右派而在各方面陷入低谷,就在最低迷的時期母親這篇浪漫主義色彩的《百合花》發(fā)表了,并得到茅盾先生的高度肯定,對她個人和我們的家庭影響是很大的。其實,在《延河》發(fā)表之前,母親也曾經經歷反復退稿,小說動筆之初母親應該還不到三十歲,還非常年輕,這是一部青春寫作。

小說變芭蕾,這是個奇跡,真的是很難得,是靠大家一起努力。因為核心情節(jié)“借被子”的故事和動作都是非常簡單樸實的,舞蹈編導要非常有招兒,才能把這些處理得非常生動。

我很喜歡導演的兩個處理:一個是倒敘起筆,由一位年長的女同志時隔多年再回看這段戰(zhàn)火中小故事。有她在,這故事好像同我們的距離也出來了,有了距離感,然后就會有感情,在回望中產生更多更深的感情。

還有一個是新媳婦抱著被子幻想新婚之夜的段落。這里的處理很巧妙、很大膽——新娘翻卷在花棉被里,大紅色被面朝外把她裹起來;但等她再翻身起來,變成白色一面朝上蓋在了戰(zhàn)士身上,完全是另一個畫面、另一種情緒了。這段特別好,因為舞臺表演是個直觀的藝術,不能像小說那樣文字交代,所以,這一場戲強調了這床被子對新媳婦的重要性,這里有一個姑娘對婚姻、對幸福的向往,包括新婚夫妻間情欲的表達。這段很大膽,我非常喜歡,甚至覺得應該反復出現(xiàn)。

記者:這部小說是寫于半個多世紀前的文學作品,今天看依然有能打動我們的地方。這是為什么?

王安憶:那時候大多作品只寫大歷史,但《百合花》是寫了幾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在母親寫這部作品的那個時期,突出個體性幾乎是不可能的,太難得了——與如今思想解放、個體性表達是主流的時代不一樣,那時,個人性在集體性面前是被遮蔽的,很難被看見、被表達。如今在舞臺上看,個體性反而是最容易被理解的,與當代藝術觀是相符合的。所以,這個故事在今天的觀眾、今天的年輕人眼里,應該是很容易接近的。

還有一點,上芭這次創(chuàng)作的定位很好,它是紅色題材,也是一個青春劇,這一點特別好。青春總是最動人的。

記者:做舞劇編劇的過程中,有沒有覺得困難的地方?

王安憶:有困難的?!栋俸匣ā返墓适乱嵘衔枧_,它必須要加東西,不加東西是不行的,原來的本子那么短,太簡單了。之前北京電影學院的學生曾經拍過《百合花》電影短片,沈丹萍主演。應該是學生的畢業(yè)作品,很短,所以故事的內容(較少)始終是個問題。

我也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工作。我沒有寫過舞劇的腳本,只能把它大致地分個場次。其實我覺得腳本,在整個舞臺的編舞里面,它的作用不是很大的。但編劇不是一個人寫作那么寂寞,在集體中(創(chuàng)作)很開心。舞蹈表演是個直觀的藝術,它很依賴于生動性,這一點跟小說的傳導是不一樣的,小說是靠文字,自由度大一點,局限性也大一點,因為你不能直接看到它;而在舞蹈表演中,使用人體表現(xiàn),就變得非常的感性,大家坐下來看舞蹈的時候,看的就是舞臺上的表現(xiàn)。

上芭選擇了這個小說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他們面臨的困難更大。因為我們的民族、民間舞有很強的戲劇性,然后又有豐富的地方色彩;而芭蕾相對來說是抽象一點的。但我覺得,他們對這次挑戰(zhàn)是有信心的。

記者: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有沒有想到這是一次和母親之間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的回應或延續(xù)?這個故事里的女衛(wèi)生員,有沒有,哪怕一剎那,仿佛在舞臺上看到媽媽年輕時候的樣子?

王安憶:女兒想象中的母親,總是成年的樣子。母親寫的是小說,我寫的是舞蹈臺本,這里是有隔閡的。但是我在想,這也是一種儀式。從我母親留下的一些東西能看出來,當年陳白塵先生是想讓她改成電影劇本的;而當我寫這個臺本的時候,找到了一些電影劇本的草稿本——可見曾經是想過要把它移植成別的藝術形式或劇種的,但是今天似乎在慢慢地實現(xiàn)了。

我很感動,因為我覺得這么久的一個作品居然沒有被忘記,大家還能記得它,真的是很令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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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讀

時任文化部長的茅盾讀到《延河》1958年三月號上的《百合花》之后表示,《百合花》創(chuàng)作風格“清新、俊逸”“是我最近讀過的幾十個短篇中間,最使我滿意,也最使我感動的一篇。它是結構謹嚴、沒有閑筆的短篇小說”。茅盾在《談最近的短篇小說》(發(fā)表于1958年六月號《人民文學》)文中詳細分析了包括茹志鵑的《百合花》在內的多篇短篇小說。其中,高度贊揚了《百合花》,認為“結構上最細致嚴密,同時也最富于節(jié)奏感”“人物形象是由淡而濃,好比一個人迎面而來,越近越看得清,最后,不但讓我們看清了他的外形,也看到了他的內心”;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善于用前后呼應的手法布置作品的細節(jié)描寫,其效果是通篇一氣貫串,首尾靈活”“盡量讓讀者通過故事發(fā)展的細節(jié)描寫獲得人物的印象;這些細節(jié)描寫,安排得這樣自然和巧妙,初看時不一定感覺到它的分量,可是后來他就嵌在我的腦子里,成為人物形象的有機部分,不但描出了人物風貌,也描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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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排那天,主創(chuàng)們這樣說

編導王舸——

這是三個普通人——普通的小戰(zhàn)士、普通的鄉(xiāng)村小媳婦、普通的女兵,講了他們之間關于一床被子的故事。但不僅僅是一床被子,也不僅僅是一個小戰(zhàn)士的犧牲,其實講的是這場解放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中有多少種被子(一個家庭中最柔軟最幸福的象征)啊,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傾其所有”加入進來,有母親送孩子上戰(zhàn)場,妻子送丈夫奔赴前線,每個犧牲的戰(zhàn)士背后都是一個家庭的偉大犧牲。共產黨為什么打贏了?因為得民心才得天下,這三個小人物的故事講的是一個最簡單的真理??此谱顔渭兊娜宋镪P系,折射出來的是人性的真善美,是充滿青春氣息的、最純凈的美好。而更重要的,折射出的是,共產黨率領的解放軍打贏的每一場戰(zhàn)爭背后,都有無數(shù)普普通通老百姓在后面撐著,贏得民心才贏得了天下。

燈光設計蕭麗河——

《百合花》的故事從特殊的年代而來,那些解放軍、老百姓的面貌與造型都是最樸實無華的,但他們的精神氣質是極其浪漫、充滿光芒的,我要努力用光來呈現(xiàn)出這份美好。

作曲楊帆——

那些遠去的英雄不該被忘記。一直很喜歡這篇小說,在課本里讀到時就覺得很好讀。這個故事無疑有著時代跨度,但我們應該能也必須能讓現(xiàn)在的年輕人接納和喜歡這個故事。

團長辛麗麗——

從零開始的創(chuàng)作很辛苦,但太容易的我也不喜歡。上海芭蕾舞團的一部部戲之所以能留下來,都是一步步堅持下來的。創(chuàng)作過程再辛苦再艱難,導演罵也好,演員哭也好,但我們始終抱在一起,心在一起,一起奮斗,一起堅持。

(本版內容實習生孫彥揚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