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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高羅佩《大唐狄公案》的創(chuàng)作與接受
來源:澎湃新聞 | 施曄  2024年02月28日08:42

正在播出的電視劇《大唐狄公案》,改編自荷蘭外交官、漢學家、小說家高羅佩的同名小說。原作自問世以來,被譯成29種語言,在38個國家出版,在中國更是催生了異彩紛呈的影視劇改編,成為備受關注的影視IP。從中國出發(fā),又回歸中文世界,小說《大唐狄公案》的創(chuàng)作與接受,是中西文化傳播史上獨具魅力的經典個案。——編者

32集電視劇《大唐狄公案》由鳳印案、屏風案、黃金案等九個獨立案件構成。圖為《大唐狄公案》劇照。

32集電視劇《大唐狄公案》由鳳印案、屏風案、黃金案等九個獨立案件構成。圖為《大唐狄公案》劇照。

“代入”這一冷冰冰的數學概念一旦被借用到文學和藝術中,便脫胎為一種重要的創(chuàng)作技巧和有趣的情感互動,也即人類在創(chuàng)作或接受文學及藝術作品時能完全沉浸其中,并與作品中的角色產生強烈共鳴。

“代入”具有雙重性,既可以是創(chuàng)作者把自我想象成作品主人公與之歷練紅塵、沉浮人生,也可以是接受者與文創(chuàng)作品人物之間的一種休戚與共的情感聯接。當然,能具備這種雙重代入感的作品并不多見,而荷蘭漢學家高羅佩的小說《大唐狄公案》便是其中的翹楚。

一方面,作者將自己完全融入到狄公這個人物中,通過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徐徐展開一幅全方位描繪中國古代民風民俗、司法刑律、宗教信仰、行政吏治、文學藝術等的社會畫卷;另一方面,《大唐狄公案》的接受者也能根據自己的經歷、情感和文化背景,不同程度地將自己投射到故事的角色或場景中,與之產生共鳴,感受作品人物的喜怒哀樂和文化場域的似曾相識。并且,高氏具有明確且一以貫之的創(chuàng)作動機,也即轉化自己為一個狄公式的士大夫,浸淫于中國文化內核之中再以生動有趣的小說形式對其加以展現闡釋,這便是《大唐狄公案》成為經典的奧秘。

《大唐狄公案》[荷]高羅佩 著 張凌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大唐狄公案》[荷]高羅佩 著 張凌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創(chuàng)作者的代入:

從偶遇狄公到“我即狄公”

高羅佩“結識”狄仁杰相當偶然。二戰(zhàn)爆發(fā)后日本占領荷屬東印度(現今的印度尼西亞),荷蘭加入同盟國行列。1942年7月30日,同盟國與日本在“龍?zhí)锿琛碧柣疠喩辖粨Q外交官,高羅佩等人僅被允許攜帶一只皮箱離開日本,而他有限的行李中卻有一本清代無名氏小說《武則天四大奇案》(亦名《狄公案》),正是這本小說讓高羅佩與生活在1300多年前唐代高宗、武周時代的狄仁杰結下了不解之緣。

在高羅佩眼中,《武則天四大奇案》的前30回基本符合西方人的欣賞習慣,小說短小凝練,情節(jié)架構新穎,描寫人物有限,開端并未透露罪犯信息,也無太多荒誕的超自然元素及冗長乏味的道德說教。高羅佩將該書前30回英譯后自費出版,居然大受讀者青睞且很快收回了成本。英譯版《狄公案》的暢銷、對中國公案小說和古代律例的強烈興趣以及“要向日本朋友展示東亞曾有自己的偵探小說傳統(tǒng),并不需要依賴西方模式”(荷蘭漢學家伊維德)的欲望,激發(fā)了高羅佩自創(chuàng)狄公案小說的熱情。

從第一本小說《迷宮案》問世到其臨終前完成的《黑狐貍》,高羅佩一發(fā)而不可收,一共創(chuàng)作了17種狄公案系列小說,目前已被翻譯成29種語言,在38個國家和地區(qū)出版。對高羅佩來說,小說創(chuàng)作除了是他業(yè)余生活的消遣和調劑,還能提醒中國人不要遺忘他們自己的公案小說傳統(tǒng),同時又告訴西方人偵探小說并非他們的專利,中國“宋有《棠陰比事》,明有《龍圖》等案,清有狄、彭、施、李諸公奇案;足知中土往時賢明縣尹,雖未有指紋攝影以及其他新學之技,其訪案之細、破案之神,卻不亞于福爾摩斯也”。

狄公案系列小說中狄公的形象多半是縣令府尹,也即地方行政長官,掌管著諸如征賦稅、均差役、領軍政、保治安、興水利、勸農桑等大小事務,平決斷獄只是其職守的一個部分。而高羅佩恰恰只專注這一部分,他廣羅中國古代刑律折獄龜鑒及公案小說素材,將其重組拼裝到狄公一人身上,除了賦予他為政廉明、執(zhí)法不阿、不畏權勢、體恤蒼生這些清官特征外,又為其疊加了注重事實、親自偵察、嚴密推理的西方偵探特質,以其西方人的審美趣味,將自己代入狄公這一人物,重塑了身兼神判與神探雙重身份的狄公形象。

此外,高羅佩將漢學研究與小說創(chuàng)作結合,融匯中西法律文化意識,讓小眾的漢學研究成果走出象牙塔,將其融合于通俗易懂、扣人心弦的小說從而使普通讀者喜聞樂見,這種有益的嘗試頗具典范性。高羅佩創(chuàng)新性地將法學與文學、東方與西方文化互文,狄公案小說是對中國公案小說和刑案專書的吸收、轉化與改寫,兩者互為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更具吸引力的文學樣態(tài);同時吸收與改寫活動又兼顧了中西文化的基因,在葆有中國文化獨立性的同時迎合西方讀者的審美趣味,從而又構成文化的互文。狄公案小說這種跨文本與跨文化的互文性,使中國古代公案文學煥發(fā)了新生,也使狄公案小說在異質文化的傳播與接受史上成為一個可供模仿的經典范式。

如若對高羅佩生平作一考察,不難看出他對中國古代士大夫文化的情有獨鐘,“如果高羅佩有所謂野心的話,那便是想成為一個中國士大夫”(伊維德)。他站在一個士大夫的角度,遴選感興趣的研究課題,無論是文房四寶、書畫藏品,還是秘戲圖、古琴、悉曇、動物等,皆為中國古代士大夫行為的載體或性情的投射,“自古以來,身在雅文化薰習下的文人們,多半是悠游于‘實踐’的體認中,甚少從理論的高度去省思雅文化的美學意涵與價值。”這就給高羅佩留出了廣闊的研究空間,讓他既以旁觀者的身份端詳廬山真面目,又以士大夫自居浸淫于種種怡情養(yǎng)性的雅致享受之中。

考慮到漢學研究受眾較少,高氏又將士大夫的審美情趣和人格品行悉數移植而至狄公身上,在生活中,狄公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詩文翰墨工敏清新;在公務上,狄公為政廉明、執(zhí)法不阿、不畏權勢、體恤蒼生,而所有這一切,皆是高羅佩畢生追求的理想,“在狄公身上,我把中國關于公道和文化修養(yǎng)很高的士大夫的傳統(tǒng)理想,與我自己關于西方理想公務員的概念結合了起來?!保ㄗ詡鳎┖商m偵探小說家、高羅佩傳記作者揚威廉回憶說:“高羅佩在暢飲清酒后的微醺時刻,曾喃喃地對朋友說:‘狄公就是我’?!边@便是典型的“代入”現象,很多作家在塑造自己喜愛的人物時,常把自身的外貌及人格特征投射到作品人物身上,思考其想法、行為和感受,讓自己跟隨著主人公自在游走于現實界與幻想界之間。

高羅佩玉樹臨風,偉岸挺拔,目光睿智,把他的照片與其所繪的狄公像對看,確實有幾分神似。不僅外貌相似,他們還同樣博學多才,恪盡職守,在修身齊家治國的同時又歆羨得道高人,時常徘徊于入世與出世的矛盾中。狄公也有高羅佩的一些癖好,閑時興起,會操縵揉弦、吟風弄月一番;狄公也喜歡女人,有三個相處和諧的妻子,在辦案過程中邂逅美麗善良的女子時不免會心猿意馬。不僅狄公,高羅佩還把自己對異性的欲望代入到小說人物馬榮身上,“馬榮代表我有點缺少道德的一面,在這一方面,對女人的興趣和波希米亞生活方式占據主導地位?!倍楹蟮母吡_佩“對于情感上的探險,既無時間,也無欲望。我的‘低俗的本能’在自己的小說里找到了出路”。在斷案方面,狄公有時會被假象蒙蔽而犯錯,有時也因懷疑自己判斷有誤而心虛恐懼,唯其如此,讀者才能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接近生活本真的狄公,而不是被拉上神壇、刻板寡欲的青天大老爺。

由此,狄公不僅深深征服了西方讀者,成為他們心目中名符其實的“中國福爾摩斯”,而且也讓廣大中國讀者超越新舊《唐書》對狄公“儀鳳中為大理丞,周歲斷滯獄一萬七千人,無冤訴者”的模糊概述,跟隨高羅佩重塑身兼神判與神探雙重身份,務實篤行而又重情多義的狄仁杰形象。狄公形象在西傳及東歸的傳播過程中生成出新的價值和意義,這就是跨文化傳播中一種典型的文化增殖現象。

接受者的代入:

似曾相識的高氏狄公

高羅佩的“代入”敘事喚起了中西方讀者的廣泛共鳴,共鳴與代入雖意義相近,然而從表現形式看,接受者的代入感更是一種身臨其境的感受,或者全身心融入到角色之中,形成“我即是他”的閱讀/觀看體驗;或者喚醒文化記憶,與小說人物一起感知和回憶中國古代文化和歷史,產生一種形而上的文化鄉(xiāng)愁。高羅佩的目標讀者群是西方人,如何讓生活在截然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中的這些讀者對《大唐狄公案》產生代入感呢?高羅佩的策略首先是拋棄中國公案小說中勸善懲惡、移風易俗等功利性書寫原則,摒棄中國傳統(tǒng)說部中的怪力亂神和超自然情節(jié),以取自三言二拍、《棠陰比事》《龍圖公案》《九命奇冤》等中國文學寶庫中的素材為基礎,通過合理想象和藝術加工,并借鑒西方偵探小說的敘事技巧和人物形象,使狄公故事兼具傳統(tǒng)公案小說及西方偵探小說之優(yōu)長。

高羅佩在狄公案小說后記中如實說明故事素材的來源及從西方偵探小說中汲取的靈感,如“《鐵釘案》中古董商潘豐妻子的無頭尸案取材于《棠陰比事》”,“參軍洪是忠實的‘華生醫(yī)生’(福爾摩斯的助手)”等等,不一而足。而從小浸淫于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人打造的撲朔迷離的偵探王國中的西方讀者,在高羅佩狄公案中找到了福爾摩斯和波洛探長的東方同儕——學識淵博、極具才干、富于人情味的神探狄仁杰,其興奮和激動可想而知,正如伊維德所說:“我在中學時曾如饑似渴地閱讀他的狄公案小說”。

其次,高羅佩在狄公小說中嵌入東方古國的異質文化來引發(fā)讀者的好奇心,小說處處在向讀者介紹中國古時的刑法制度、官衙公例、文物典章、世情風俗、器物服飾、宗教信仰、城市布局,可謂中國文化的萬花筒,且被以引人入勝的方式穿插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使西方讀者在追索懸疑情節(jié)的同時潤物細無聲地接受了中國文化的熏陶。因此,在這個意義可以說狄公案小說為伊維德等漢學家打開了通往中國的學術之門。

最后,為了喚醒讀者的代入感,高氏十分注意與他們的互動,并根據讀者的建議調整故事情節(jié)及敘述方式,“當我對早先寫的小說的評論和我收到的信件(包括中國和日本朋友寄來的)進行研究時,我注意到了許多讀者覺得故事人物太多,讀這種書使他們感到頭疼,按照中國章回小說形式設計的雙行對偶標題也有點夸張。因此,我決定以另外的形式創(chuàng)作由五部小說構成的第二個狄公小說系列。狄公辦案時,我僅安排一個助手陪同,同時盡量減少其他人物的數量。我還決定去掉每章的標題,對開場白的段落進行了修改,使其直接與故事本身銜接?!庇行У幕硬粌H增強了讀者的代入感,而且激發(fā)了一些人仿作狄公案的熱情。

歐美先后出現了三位仿作高羅佩狄公案的讀者/作家。最具影響力的應為法國歷史及偵探小說家弗里德里克·勒諾芒(1964—),他從2004年至今,已陸續(xù)出版了《朝臣官邸》《廚子之死》《用于謀殺的中醫(yī)術》《黃河謀殺案》等20種以法文撰寫的狄公案系列小說,在法語讀者中頗受歡迎。勒諾芒在研究中國唐史唐律的基礎上,模仿高羅佩以偵探小說展現盛唐文化的精粹,并嚴格遵守高氏設定的時間軸敘寫此系列小說,最可貴的是這一創(chuàng)作活動仍在進行當中。

另有荷蘭揚威廉創(chuàng)作了劇本《狄公鼓琴》,該書英文版1998年在美國出版。揚威廉是高羅佩的崇拜者,曾為高氏撰寫傳記《高羅佩: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高度贊賞高羅佩對中國素材的改寫:“狄是歷史人物,狄公案小說也集中了歷代決獄比事,那么高羅佩是否還具原創(chuàng)性?答案是肯定的,他基于精深學術研究的超人智慧、精心營構及創(chuàng)造力無人堪及?!?/p>

還有美籍華裔作家朱小棣模仿高氏書寫風格創(chuàng)作的《新狄公案》于2006年在美國出版,2010年法譯后又于巴黎出版,并在法國歷史偵探小說大獎賽中獲獎。作者在序言中特意提及其創(chuàng)新狄公斷案故事的寫作經歷:“當我開始像高羅佩那樣著手整理中國古代斷案材料時,不禁由衷地贊嘆他那老到的藝術家眼光——因為幾乎所有最適合于改編的故事,都已經被他取材編入小說。我當然不能吃別人咀嚼過的饅頭,于是只好耐心挑選未經用過的原始素材,陸續(xù)點綴自己的新篇?!?/p>

由此觀之,高氏之后半個世紀,勒諾芒、揚威廉等洋人巧妙吸收中國公案和歷代刑案專書養(yǎng)份,以中西混血的狄公故事進一步延續(xù)其“來世生命”,朱小棣則直接承繼高氏衣缽,開始新一輪對《棠陰比事》的改寫,再掀中國古代比事文學西語化、小說化的高潮。

上述不同作者、不同時代的狄公故事最初皆得益于中國古代公案及決獄文學,在西方語境下重構以邁上跨文化之旅,有的最終又回歸其原點從而真正實現了文學的雙向旅行,推動了中國公案文學與世界文學的真正接軌。此外,高、朱二先生的狄公案小說在回歸中土的同時亦把西方的法治觀念、文化精神帶到中國,經過重組、改寫后的狄公案反過來又影響其最初的文化原點。故文化的影響亦如文學的旅行一樣決非單向、靜止的,而是多向、流動的。相信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只要有異質文化的存在,這種雙向或多向的文學之旅及文化交融亦將長盛不衰。

而《大唐狄公案》當然更能喚起中國讀者的代入感。上世紀70年代末,學者趙毅衡便將高羅佩及其狄公案小說介紹給當時的中國駐津巴布韋大使陳來元及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生胡明,陳來元驚詫于這部“描寫中國人、中國事,播揚中國古老歷史和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煌煌巨作居然在中國鮮為人知,為彌補這一缺憾,他召集胡明、趙振宇、李惠芳等同道于上世紀80年代初著手翻譯《大唐狄公案》,“《四漆屏》作為首篇試著譯出并首先在《天津演唱》雜志上連載后,立即在國內引起了強烈反響和極大關注……此后,全國各地的多家雜志社、出版社紛紛來函約稿,有好幾家則派人專程赴北京登門找筆者‘爭稿’,弄得我們翻譯此書也成了‘欲罷不能’,故也只得‘一發(fā)不可收’,一干就是五年多?!保悂碓?/p>

陳胡本《大唐狄公案》于上世紀80年代陸續(xù)中譯出版,行銷中國40余年而不衰,可見中國讀者對高氏狄公案中譯本的高度認可。國學大師南懷瑾曾大力推薦此書曰:“這書很好,值得一看。高羅佩很了不起,雖然是外國人,但比很多中國人更了解中國?!边@種認可不僅是對高羅佩以大家手筆營構的中國文化場域和狄公形象的代入,更是對公案文學傳統(tǒng)不僅并未消亡反而在高氏筆下獲得新生的額手慶幸。

可喜的是,陳、胡等前輩中譯《大唐狄公案》的工作又有了年輕的傳承者,2000至2003年間,臺灣臉譜出版社推出繁體字版高羅佩《狄公案》16冊;2021年,張凌所譯《大唐狄公案》第一輯也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除譯本外,《大唐狄公案》的影視劇改編也異彩紛呈,成為中國影視業(yè)中備受關注的IP之一。

早在本世紀初的2004至2008年間,中央電視臺文藝中心出品發(fā)行三部古裝懸疑連續(xù)劇《神探狄仁杰》,由錢雁秋編劇執(zhí)導,融懸疑、武打、言情于一體,反映了唐代的社會百態(tài)和宮廷斗爭,劇情撲朔迷離、扣人心弦,三部劇作在央視播出時收視率均進入年度前三,其中第二部更是央視電視劇年度收視冠軍。2011年,由東陽青雨公司制作發(fā)行的古裝懸疑劇《神斷狄仁杰》首播,錢雁秋仍擔任編劇兼導演,并沿用《神探狄仁杰》由梁冠華、張子健等人組成的原演員班底,該劇依然保持良好口碑,懸念叢生、絲絲入扣又不乏幽默的故事情節(jié)頗受觀眾青睞,而且催生了2012年的“元芳體”網絡流行語。甲辰龍年新春前夕的2月6日,中央電視臺最新推出32集電視劇《大唐狄公案》,該劇由鳳印案、屏風案、黃金案等九個獨立案件構成,單看案件名稱似比前兩部劇更貼近高羅佩原作,因而引發(fā)了觀眾更高的期待。

在電影市場,徐克執(zhí)導的狄仁杰系列電影目前已有三部上映,分別是《狄仁杰之通天帝國》(2010)、《狄仁杰之神都龍王》(2013)、《狄仁杰之四大天王》(2018),三部作品形式強于內容,特效震撼吸睛,故事則流于粗糙,除了狄仁杰探案主題外,與高氏《大唐狄公案》實無甚關系。

順應21世紀計算機技術突飛猛進的時代潮流,以高羅佩狄公案為故事背景的冒險解謎游戲《狄公案》也已于2014年上線,其中一款名為《狄公案之金絲雀》的游戲由中國兩名年輕的AVG(Adventure Game縮寫)愛好者開發(fā),集成了人工智能、物理模擬、游戲引擎、圖形和網絡等技術,供各路玩家免費使用。不用說,游戲的代入感比之文學讀本及電影電視,無疑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這兩個CP(Content Provider)是高羅佩狄公案小說的粉絲,并且篤信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能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煥發(fā)出無限生機。

代入是創(chuàng)作者不懈追求的目標,也是接受者可遇而不可求的情感體驗,無論何種媒介,內容精益求精、兼容并蓄,形式新穎奇巧、引人入勝,方能得到接受者的共鳴和認同,在這一點上,高氏無疑是高手。狄公案小說是高羅佩倒置時空、重構今古、融匯中西的杰作,這種文學“混搭”產生了奇妙的藝術魅力,不僅使衰微的中國公案小說重現生機,以其獨有的中國風韻躋身于西方偵探小說之林,而且一定程度上扭轉了19世紀殖民主義浪潮及20世紀后殖民時代西方文化視野中不斷被誤讀的“中國形象”,引導西方人走出對中國的隔膜、陌生和無知。狄公案系列小說源自中國,西行各國后又回歸中文世界,形成了中—西—中的文化循環(huán)現象,成就了中西文化傳播史上這一獨具魅力的經典個案。

(作者為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