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描繪社區(qū)生活形態(tài)與肌理
凸凹的長篇小說《安生》（四川文藝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將目光聚焦在西部城市一個叫“天著青城”的小區(qū)，以別具匠心的小說筆法，描繪出一幅人生百相圖。一個社區(qū)通常由數(shù)個小區(qū)形成，如今的小區(qū)多以開發(fā)商所開發(fā)的樓盤為基本單元。小區(qū)是“略帶神秘的一個存在”，是稍稍大于家的半私密公共空間：和家比起來，小區(qū)具有一定的開放性；和街道或社區(qū)比起來，又是相對封閉的。同一個小區(qū)中的居民，在空間和心理上容易建立起一種若真若虛的認同和歸屬感，同時也伴隨著莫名其妙的陌生與疏離感。
“安生”這個說法，在我和作者共同生活的川東一帶的口語中經常出現(xiàn)?！鞍采钡囊饬x遠遠深廣于“安住”或“安居”，可以理解為安穩(wěn)、安逸、安全、安心、安靜地活著，讓人生得到一種好的安頓。蘇東坡在《東坡易傳》中就已經有了“治生安，安生樂”的說法。如果說此處的“安生”還不是一個獨立詞，那么他在《山村》絕句中所說的“煙雨濛濛雞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則完全接近了“安生”的本義。作者在小說中寫道：“喬遷之喜遇假酒，讓蕭不系有一種入住別墅不得安生的兆頭，但他果斷否認了。不否認又怎樣，覆水難收了?！边@確實是一種關于安生的悖論，住別墅目的在于安生，真的入住了，卻未必能安生?？梢哉f，《安生》是一部關于中國社區(qū)眾生相的“深描”之作。
在社區(qū)地位越來越受到人們重視的同時，伴之而來的問題與矛盾亦日益凸顯。小說《安生》以細致且富有現(xiàn)場感和自傳色彩的敘事口吻，從一個小區(qū)的建設和居民生活切入，由《蕭不系的別墅夢》《多米諾骨牌》《靜水深處的疾風》《暗地里的陽光》《花園分岔的小徑》五個部分構成，與古老的五行學說形成隱約的對應，既是獨立的存在，又相互鑲嵌和呼應，彼此之間富于張力和沖突性。作者以平實而又奇崛的筆力，搭建出像樹枝一樣的支撐與纏繞的敘事空間，頗有幾分現(xiàn)實與夢想奇妙拼圖的味道。
作者以業(yè)主蕭不系的視角，對購房業(yè)主、小區(qū)物業(yè)、街道社區(qū)三者之間所形成的利益糾結、矛盾沖突和命運共情進行抽絲剝繭，在庸常之中顯現(xiàn)生活的溫情。作者以切片放大的方式見微知著，落一葉而知天下秋，方寸天地依然暗涌著法律與情感、個人與集體、美好與丑惡的沖突。君子和而不同。天著青城的居民們，盡管各懷心思與心事，最終還是與人和萬物達成和解。畢竟，幸福是生活的底色。
小說最后一章，作者以蕭不系為一對草原戀人講故事的方式，絮叨梳理小區(qū)鄰里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糾葛。穿插其間的是眼花繚亂的花園、動物、游泳、停電、草原等諸多元素，硬筆與閑筆相互啟發(fā)，主線與副線相互照應，拓展了小說的能指空間。
可以說，個人史即社會史、時代史。未來的人類學研究者，如果想要研究21世紀中國的城市社區(qū)生活形態(tài)，《安生》也許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小說樣本。
（作者：向以鮮，系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