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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重陽新作《旅行者》:詩藝的回響
來源:文苑瞭望(微信公眾號) | 韋華  2024年03月06日08:50

梁實秋在散文《旅行》中寫道:“旅行是一種逃避,逃避人間的丑惡?!憋@然,重陽是不會同意他的這種觀點。因為對重陽而言,旅行是為了再次遇見人間的美好。62歲時,重陽因腳踝骨折而臥床,最后是在親人的陪伴下,通過“看山、看水、看田野”才逐漸丟掉了拐杖。在旅行中,大自然的豐富多變和清新怡人也給她不斷帶來了創(chuàng)作上的愉悅啟示,因而就有了這本《旅行者》。全書收錄詩歌107首,記錄了2013年以來,她與大自然更親密的接觸和她的人生感悟。

初讀詩集《旅行者》,我腦海里卻跳出另一個著名詩人的名字——艾青。怎么會產(chǎn)生出這樣的聯(lián)想呢?畢竟這兩位相距40多年的詩人是如此的不同:艾青把“憂郁與悲哀看作一種力”,重陽認同“人生經(jīng)歷的苦難都是為了需求與愛與美相逢”。然而重讀《旅行者》和《艾青詩選》,掩卷而思,兩位詩人之間內(nèi)在的精神聯(lián)系,在初時隱約可循,繼而漸漸清晰起來。

一、詩歌語言的散文美

詩是語言的藝術(shù),語言是詩的元素,因而語言是詩歌創(chuàng)作上最重要的問題之一。艾青認為散文具有一種不加修飾的美,不需要涂脂抹粉的本色,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健康。因而他強調(diào)詩歌要具備一種散文的美,即對本色自然語言的這種追求,要貼近人的日常生活,樸素洗練。(艾青《詩論》)

在創(chuàng)作《旅行者》之前,重陽是憑借著出色的散文創(chuàng)作闖入文壇的?!镀牌哦〉墓适隆贰侗剂鳌贰逗霞o事》等散文集的創(chuàng)作錘煉了她清新質(zhì)樸,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散文語言。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她同樣保有了自己的語言風(fēng)格,讓詩歌不囿于格式、韻律的限制,具有自在的散文美。在《黃河壺口行》的開篇,重陽寫道:“太原火車站/小雨打濕了地面/我熱切的心/也被淋得發(fā)涼/擔憂遇上糟糕的行程”,口語化的語言拉近了讀者與詩人的距離,如同一個故友在向你徐徐訴說?!坝袝r我很喜歡隨意地用這種白話詩句來表達一種內(nèi)心的那種瞬間或微妙的感受。這種感受也只能用這種形式表現(xiàn)更適宜?!边@是重陽對自己語言風(fēng)格的解說。

二、對自然寶庫的熱愛

正因為深諳語言之重要,詩人們甘愿為創(chuàng)造語言而冒險。我們看到,艾青在強調(diào)“要使語言豐富,必須睜開你的眼睛:凝視生活,凝視大自然”,因為沒有比生活和大自然更豐富的語言寶庫了, “從自然取得語言豐富的變化,不要被那些腐朽的格調(diào)壓碎了我們鮮活的形象”(艾青《詩論》)。

重陽對大自然同樣有一種特別的愛。她從小生長在農(nóng)村,中學(xué)又經(jīng)歷上山下鄉(xiāng),使她每當精神倦怠或遭遇困窘境遇之時,"只要一走近大自然,僵滯的情感就會泉水般歌唱起來,整個身心都會感到復(fù)蘇,就像春天?!彼褜Υ笞匀坏膼郏瑢ι鷳B(tài)環(huán)境的關(guān)注,對神奇自然的感恩,凝結(jié)在筆端。無論是三亞的野海,還是北方的大草原;無論是聲名遠播的愛琴海,還是住處附近的勞動湖畔,都在她的詩歌中鋪陳舒展:“野海不野/因為海就是?!?它“遼闊深邃有探求不盡的學(xué)問/慷慨不拒弱小纖流的浩蕩哲國”(《野?!罚弧八诓菰纳钐幥鷱潖澙@著山/山在草原盡頭俯瞰遼闊舒展的草原”(《盛夏北方的大草原》);“愛琴海/青碧得/柔滑得/似錦緞/史詩般舒卷著/古希臘諸神曲”(《逼仄的蛇行道迷宮一樣》);“積雪、草葉和細小的枝/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好像在對你耳語”(《故鄉(xiāng)耳語》)》。

三、色彩的絮語與吟唱

早有學(xué)者指出艾青詩藝與西方印象主義繪畫之間存在緊密的聯(lián)系,而這恰是作為美術(shù)家起步的艾青的特色:“他詩歌中的色與光,不再是對感覺印象的簡單記錄,而是一種暗示象征,既具有自然形態(tài)的形式美,又積淀著社會、歷史、心理、哲學(xué)等的深刻內(nèi)容?!?(錢理群等《現(xiàn)代文學(xué)三十年》)

重陽少時就喜歡繪畫,但一直沒能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留下了遺憾。直至因腳踝摔傷臥病在床,她才通過數(shù)字電視的書畫頻道,徜徉于繪畫藝術(shù)的世界。那源遠流長的繪畫藝術(shù)在她面前打開了無比宏大而燦爛的藝術(shù)星空,漸漸成為“生命的暗夜偶然遇到的一束光”。她在旅游的同時,也創(chuàng)作了幾百幅畫作。這些畫作,伴著她寫作,伴著她療傷。翻開《旅行者》,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重陽對色彩運用的重視,她在努力運用準確的色彩去描畫生活。正所謂:“線條中有節(jié)奏,色彩中有音韻”(艾青《彩色的詩》)。但與艾青偏愛運用灰黃與金紅這兩大基調(diào)不同,她筆下更多呈現(xiàn)的是藍、綠、白這幾種純粹的色彩。藍色,是天空的顏色,是那么令人舒暢(《只帶著春天的意愿》);是大海的顏色,是那么令人向往(《藍色的夢》);是云靄的顏色,是那么令人驚奇(《清晨的熱沐吧小木屋》)。綠色,是大地的顏色,鋪展著盡善盡美的圖案(《根的夢》);綠色是荷葉的顏色,承載來自時光的記憶(《山谷里的睡蓮》);綠色是夏日的顏色,運用紛繁奇妙的語言講述著生命(《雜感》)。白色,是春雪的顏色,在等待春天寫下詩行(《詩人忘記給鬧鐘定時》);白色是蘆花的顏色,一邊播撒一邊哼唱在水一方(《那些蘆花》;白色是家鄉(xiāng)的顏色,敘說著北方流水的日月(《走著深深的呼吸》)。

然而重陽對色彩的探索,并未止步于此。她喜愛進行形式的實驗,渴望創(chuàng)作一本詩畫集,正如艾青所言:“畫家和詩人/有共同的眼睛/通過靈魂的窗子/向世界尋求意境” (艾青《彩色的詩》)。她給107首詩作配上了115幅畫作,實現(xiàn)了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創(chuàng)作意圖。這些畫作以油畫和水粉為主,就與詩作的關(guān)系而論,大致分為兩種類型:一是畫作的內(nèi)容啟示了詩歌創(chuàng)作,如《雪寶頂黃龍上坡樹》(油畫,61X46.2cm)與詩作《這些樹》:

這些樹

黃龍頂上這些樹

針葉和闊葉

越過連綿的冰雪

在四千米之上

倔強地向前傾斜著枝

一株挨一株往高處生長

在這里

它們是尊貴的老師

樹下碎石雜草的小路

是給人類開辦的學(xué)堂

人走上去也同樹一樣

謙恭地前傾著身子

勇敢地一步一步攀登

……

另一種類型則是畫作內(nèi)容使詩歌中的意象具體可感,如《阿爾山八月農(nóng)家》(油畫,30X40 cm)與《盛夏北方的大草原》。詩作中寫道:“阿爾山不凍河蜿蜒流轉(zhuǎn)/ 一株高大多頭的向日葵/ 像是威武的保安”。對于我這樣的成長于都市的讀者而言,雖對這多頭的向日葵甚是好奇,卻苦于想象力的匱乏無法在腦海中呈現(xiàn)其形象,頗為悵然。然而看到畫作,在驚詫造化之神奇之余,更獲得了豁然開朗的快樂。

當然,作為重陽的同鄉(xiāng),我更喜愛那些表現(xiàn)鶴城一隅的畫作——勞動橋、勞動湖、湖濱飯店等四季景觀在重陽畫作中被深情地呈現(xiàn)(《小紅橋早春雪景》《紅橋初荷的傍晚》《勞動湖畔秋晚》《湖濱的冬天》等)。這些畫作喚起了我對家鄉(xiāng)的寶貴記憶,也使得這本《旅行者》讓我倍感親切。至于為何這本詩畫集是由107首和115副畫作構(gòu)成,或許是源于70歲的重陽的“任性”而為——“我不再照鏡子/不再左顧右盼/就知道自己能做許多事情”(《我不再照鏡子》,詩集的最后一首詩)。生活本身不就是因為充滿著偶然與不確定,才魅惑迷人嗎?

懷念艾青,品讀重陽,慶幸詩藝跨越時間的鏈條在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