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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帝王生涯》:關(guān)于夢境的三種解讀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火福晗  2024年03月14日09:18

《我的帝王生涯》講述了燮王端白的一生。因祖母和母親的野心,端白成為錯位的帝王,在位期間,他行為乖張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荒誕而真實的噩夢一直圍繞著他。等他作為局外人再次回顧自己的帝王生涯時,才發(fā)現(xiàn)這只不過是歷史愚弄人類的一場“帝王夢”。所有人都為了“燮王”的稱號扭曲人性,走向生命的悲劇和循環(huán)。跳出文本之外,作家蘇童選用第一人稱敘事,也暗示“我的帝王涯”只是作家的一場“白日夢”。三重夢境環(huán)環(huán)相扣,成為小說主題的一種隱含表達。

帝王夢魘:人性畸變和失敗救贖

全書共描述了端白的11次夢境,前9次可歸為第一重夢境——帝王夢魘。端白8歲時夢見白色小鬼,僧人覺空揮劍斬除,這是他童年最根深蒂固的恐懼。在第二次夢境中,被割去舌頭的婦人和黛娘濃縮結(jié)合與被活埋的楊夫人首次為白色小鬼賦予了具體形象。楊夫人的堅持使端白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帝王身份,黛娘和宮婦的遭遇是上位者權(quán)威的體現(xiàn),而端白的帝王權(quán)威卻受到了壓制,兩者結(jié)合在一起,潛意識里代表了圍場遇刺的端白打算以此種方式結(jié)束掉端文兄弟,抹殺自己的恐懼。

后來黛娘又兩次出現(xiàn)在端白的夢中,端白無意識地選擇不被孟夫人等所接受的黛娘作為性幻想對象代表著他無意識地初次反抗,但這種反抗以黃埔夫人得知此事后迅速干預其日常起居而宣告失敗。端白肆意的報復誘發(fā)了他童年時期的夢魘,黛娘在其夢境中的第三次出現(xiàn)似乎是為其提供一個“避難所”,使其沉溺于情色之中。醒來的端白對夢中的一切重復著一個“殺”字,決定以實際行動反抗充滿恐懼和壓抑的帝王命運。但當端白無奈接受黃埔夫人安排的大婚時,白色小鬼再次進入其夢境。他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無法反抗既定的生活軌道,只能在夢中幻想自己像鳥雀一樣飛出宮門,在心底聲音的催促下走索,“靈魂中有一縷輕煙在走索的過程中裊裊上升”,他對人生的態(tài)度也由反抗轉(zhuǎn)向精神自由的逃離。

第七次夢境持續(xù)發(fā)生在端白午后小憩時,“一雙沾滿泥塵的草履”很明顯地指向農(nóng)人李義芝,但他卻由此聯(lián)想到楊松兄弟、端文。楊松兄弟代表端白對自己肆意報復的錯誤行為的恐懼,但也側(cè)面表達了端白潛意識里對手足之情的向往。他和端文也是兄弟,卻永遠處于爭權(quán)奪位的斗爭之中。農(nóng)人李義芝是討伐端白的重要力量,這也是他和端文的共通性。這雙草履踩上端白的御榻,背影像水漬一樣充溢清修堂的每個角落意味著端白無法完成救贖。在燕郎描述了李義芝受到的數(shù)種酷刑之后,白色小鬼再次入夢,他們抓著一條模糊的神秘的光帶。下一次夢境中先王向端白拋來繩子(光帶被具象化),同時溫柔地在端文額上刻上“燮王”二字,他才從真正意義上承認自己不該成為帝王。

人生疑夢:生命悲劇和宿命循環(huán)

第十次、第十一次夢境可歸為第二重夢境——人生疑夢。燮國滅亡之后,端文被認為是亡國之君,史學家們分析是他的孤傲、驕橫和自信葬送了國家。端白在第十次夢境中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和端文心平氣和同樽共飲,他們發(fā)現(xiàn)雙方都是被歷史愚弄了的受騙者。

其實不僅只有他們,所有人都是被歷史愚弄、陷入命運怪圈的可憐蟲。黃埔夫人是這場錯位鬧劇的始作俑者,她為了權(quán)力扶植端白成為傀儡皇帝,可在彌留之際她呼喚的卻是本該成為燮王的端文。以孟夫人、楊夫人、黛娘為代表的后宮女子有著更為明顯的悲劇色彩,她們注定是帝王文化之下的殉葬品。彭王后、菡妃、蘭妃是上一代后妃命運的循環(huán)和重復者,她們的勾心斗角隨著端白的王位被奪化為泡影。端白、端文以及先代燮王更為清晰地表現(xiàn)了人生的循環(huán),一代代帝王在權(quán)力的異化和抑制中走向焦慮、恐懼和孤獨,走向歷史的墳墓。這是他們無法掙脫的悲劇和必然宿命。覺空、燕郎、蕙妃作為給帝王帶來溫暖和慰藉的異類,必然不會被世俗所容,他們一一離去,少年帝王陷入了宿命般滅頂?shù)墓陋毢涂謶种小?/p>

燮國覆滅,當朝人物不分好壞全部走向生命的終結(jié),最后一鍬黃土蓋住燕郎青灰色的臉,也埋葬了端白與舊時代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死亡將端白排除在舊的群體之外,留他獨活于世咀嚼孤獨的苦果。

他躺在燕郎和玉鎖的新墳上做了無數(shù)個關(guān)于鳥的夢:“我夢見所有的鳥都是潔白如雪的,我夢見所有的天空都是透明無邊的,我夢見所有的鳥都飛上了天空。我夢見了一個新的世界?!倍税椎牡弁跎囊潦迹B的影像一直反復出現(xiàn)。大婚前他夢見自己像林中禽鳥飛過宮門,后來喜歡上同樣喜歡鳥兒的蕙妃,亡國的他耳朵里也灌滿了灰雀一如既往的哀鳴,“亡”的叫聲響徹異國的天空。他終于頓悟“亡”原是命中注定的。端白以追尋精神家園的方式逃亡和還鄉(xiāng),從歷史的規(guī)范中逃逸出來,最終頓悟人生疑夢獲得自身生命存在的價值。他在苦竹寺削發(fā)為僧,發(fā)現(xiàn)“一畦王”的木牌和幼時所用的狼毫,和前文“燮王讀書處”遙相呼應,覺空為這位少年帝王提供了最后的歸宿和解答,端白在走索和讀書中似乎對人生的悲劇和宿命的循環(huán)有所領(lǐng)悟。

作家與白日夢:幻想滿足與歷史寓言

作者蘇童說:“《我的帝王生涯》的寫作大概只是一個很長的白日夢,在北京上學期間我多次去故宮,那里的紅墻綠瓦浮云滄桑誘使你做這種白日夢,這個小說中的歷史是無法對號的,因為是虛構(gòu),我寫這個小說的真正沖動在于設想了端白戲劇化的一生,從帝王淪為雜耍藝人,其中的環(huán)節(jié)創(chuàng)造給你一種推理破案的快感,大起大伏的人生,正好配合我的多余的泛濫成災的想象力。”這固然可信,但如果作品只作為作家的白日夢存在,舍去后期的讀者接受,那它也許就失去了其本身的意義。蘇童通過改變和偽裝軟化了《我的帝王生涯》的白日夢性質(zhì),通過純形式的亦即美學的樂趣取悅于我們,在文本中通過自我個體存在和文化存在的象征隱語,借用歷史的外殼對宗教意義上“墮落與拯救”的寓言原型做出了新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