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向午：一個在低空飛翔的評論家
《敘事者的遠見》，喻向午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24年1月
喻向午兄的文學評論集《敘事者的遠見》即將出版，囑我作序，我欣然應允。我與向午兄相識已久，他多年來一直在《長江文藝》從事編輯工作，我們曾在武漢、北京等地多次相聚，在飲酒品茶間暢談文學與文藝問題。在我的印象中，向午兄說話不是很多，但每次說話他都極為認真，總會將一個問題闡述得很清楚，像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的正式發(fā)言，而且他的談話從不凌空蹈虛，空談理論問題，而總是結合具體作家作品來展開，這讓他談話的內容觸手可及，充滿及物性。我想，這可能與他長期從事編輯工作密切相關。有一段時間，《長江文藝·好小說》醞釀調整欄目，向午兄曾在一個深夜打電話征求我的意見，我們比較了《長江文藝·好小說》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選刊類雜志的異同，并從期刊傳統(tǒng)、地理區(qū)位、時代方位、自我定位等多方面比較了各家雜志的優(yōu)缺點，試圖在新媒體時代突顯這本雜志的個性與獨特性，那個電話打了很久，我也深為向午兄對雜志與文學事業(yè)的熱情而感動。
文學評論有很多類型，包括學院派評論、媒體評論、網(wǎng)絡評論等，相應的，文學評論家也有很多種，有學者，有理論家，也有批評家，有的專注于理論研究，有的專注于文學史問題，也有的專注于文本細讀與作品鑒賞。如果將單純的理論研究比喻為在高空飛行，將單純的文本細讀比喻為貼著地面行走，那么向午兄可以說是一個在低空飛翔的評論家，他的評論既有緊緊貼著作家作品的一面，也有對理論問題的敏銳捕捉與深入探討，這在《敘事者的遠見》中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這部書共分為三輯，第一輯“潮變”探討的是理論問題，第二輯“在場”是對具體作品的評論，第三輯“對話”則是作者與諸多作家的對談。
“在場”是向午兄文學評論的關鍵詞，這不僅是他做文學評論的方位與定位，也是他言說的立場與姿態(tài)，作為一個文學編輯，他是站在時代與文學發(fā)展的前沿對作品進行選擇、闡釋與評論的?！霸趫觥睂σ粋€評論家的考驗是，在場的作品是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評論家必須憑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和文學修養(yǎng)做出獨立的選擇。向午兄的評論是及物的，是緊貼著具體作品寫的，并且別具慧眼。文學評論“貼著作品寫”，正如小說創(chuàng)作“貼著人物寫”一樣，是常識，是基本功，但要做到卻并不容易。關鍵在于評論家對作品既要“入乎其內”，又要“出乎其外”?！叭牒跗鋬取辈拍芮M其妙，充分把握其藝術特色；“出乎其外”才能顯示出評論者的眼光、視野與評價尺度，才能突顯出評論家的主體性與創(chuàng)造力。在對李修文、凡一平、胡學文、曹軍慶、楊遙、姚鄂梅、蔣峰等人作品的評析中，向午兄都能做到“入乎其內，出乎其外”，如他以“堅定的尋覓者在路上”對李修文《我亦逢場作戲人》作出分析，以“時代鏡像中鄉(xiāng)村的呈現(xiàn)方式”對楊遙《父親和我的時代》作出概括，都顯示了藝術眼光的獨特與敏感。
“對話”是向午兄文學評論的另一個關鍵詞，書中收錄了他與胡學文、尹學蕓、鐘求是、胡性能、凡一平、姚鄂梅等6位作家的對話?！皩υ挕钡碾y點在于對話的雙方都是獨立的個體，一方如何才能進入對方的藝術世界，而另一方如何才能敞開心扉暢所欲言？這就需要雙方尤其是提問者抱持平等、尊重、寬容的心態(tài)，在一種輕松親切的氛圍中，雙方才能進行深入的“對話”。另一方面，對具體作品的評論只需要對文本作出分析判斷，而與作家的“對話”則需要更多的知識背景：這位作家的所有創(chuàng)作，他的藝術風格與特點，他在當代文學格局及在文學史上的位置，等等，這需要提問者對作家有整體的了解。讀向午兄與這些作家的“對話”，我們可以感覺到他對每個人的創(chuàng)作有全面的了解，營造出了一種平等親切的氛圍，而且談得頗為深入具體，比如他與胡性能、鐘求是、凡一平的對話，都能發(fā)人之所未發(fā)，言人之所未言，不僅可以讓我們深入了解這些作家及其作品，而且也為將來的文學史保留了珍貴的史料。
“思潮”或“潮變”是向午兄關注的另一個核心，向午兄和我都是“70后”，我們都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接受的文學教育，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藝思潮的活躍、變化以及彼此爭論都印象深刻，并伴隨著中國當代文學從新時期跨入到新時代，這也奠定了我們觀察文藝問題的相似經(jīng)驗與視角。他在“潮變”一輯中提出的問題以及提出問題的方式，都是站在時代文藝發(fā)展前沿才能夠作出的，也是我極為關心的，比如他提出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思辨性問題”“現(xiàn)代性語境中的文化自覺” “網(wǎng)絡交互時代的文學景觀”“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的現(xiàn)實困境”等問題，都是極為前沿也極為重要的問題，但即使在對這些理論性問題作出思考與分析時，向午兄也充滿了個人的獨特性——他不只是在抽象層面討論這些問題，而總是會結合具體作品的分析不斷將問題推向深入，他的問題意識來源于對具體作品的閱讀感悟與理論思考的結合，而他的文章不但有助于加深我們對作品的理解，也有助于我們了解當代文學前沿的最新發(fā)展與變化。在這個意義上，向午兄仍是一個在低空飛翔的評論家，他從未離開過當代文學現(xiàn)場，但是他的思考卻超越了現(xiàn)場，飛越到低空，為我們偵察并勾勒了當代文學的遠景和未來。
是為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