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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芬芳》:紅薯與紐扣也可以閃光
來源:光明日報 | 楊素秋  2024年03月20日08:58

周瑄璞的長篇小說《芬芳》(作家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評論學(xué)會發(fā)布的“中國好書”2023年10月推薦書目),是一部關(guān)注中原城鄉(xiāng)生活的長篇現(xiàn)實題材作品,描述了潁河流域人民從追求溫飽到建設(shè)現(xiàn)代化美好生活的奮斗歷程。作品著力描繪女性的生命能量和精神力量。作者在塑造男性形象大多時候用的是虛焦,把他們描繪為抽象模糊的身形,放在景深的遠處。甚至在男性人物命運跌宕之時,作者原本可以展開戲劇性情節(jié),卻選擇了閉口不談。比如說,楊引章是村莊里難得一見的大學(xué)生,文化程度最高,也有理想追求,但讀者無從進入這個男人的精神世界。有關(guān)他的刻苦,書中的描述都是粗線條式的,我們只知道他在考學(xué)、他在復(fù)讀、他在找工作,根本無法得知他與具體某門學(xué)科、某本書、某些知識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和情感,也不了解他在工作崗位上的詳情。他沒有什么惡習(xí),也在努力打拼,但作者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作者在這個人物身上表現(xiàn)出克制,在女性形象上卻釋放出強烈的熱情。面對女性人物,作者對準焦距,將她們推至臺前。女性不僅用行動支撐起生活的短板,也用新的意識改變村鄰的傳統(tǒng)認知。那些具體而微的文化生活,作者選擇放在兩位女性身上展開,邀請讀者了解她們豐富的內(nèi)心。一個是楊烈芳,輟學(xué)在家卻喜歡讀書;另一個是楊素芬的女兒楊小秋,對婚戀沒有執(zhí)念,癡迷攝影。在描寫這兩個人時,作者把這二人與“文化”的關(guān)聯(lián)落實到具體的細節(jié)中。我們清楚地知曉楊烈芳對某本書某個人物的喜愛,比如她對簡·愛命運的感慨,對俞伯牙、鐘子期的相知相遇深深渴望。我們也一再看到楊小秋舉著相機流連在田壟之間,記錄河流和草木的流變。她們這樣的女性,既有實實在在的行動,又有超越庸常生活的精神,人物形象的完成度比較高。也就是說,作者用淡墨描繪男性,將濃墨留給女性,繼而確立敘事中心,即“芬”與“芳”。

作者自如的筆觸,鋪灑在鄉(xiāng)村的柴米油鹽之中。這些“芬芳”的女人,擅長把生活中不起眼的邊角料收集起來,細細打磨,煥發(fā)光輝。碎柴火沫子,舍不得浪費,堆成小塔,一些用來燒鍋,一些用來漚肥料?;ú计鰢梗獑渭舫鲆粔K不同的花色,在前面做一個斜斜的小兜,這樣更加別致好看。一截紅蘿卜,半塊土豆,一丁點洋蔥木耳腐竹,也要變著法兒做出新的菜式。芝麻葉伏天掐下來,燙熟,放在瓦片上曬干,跟面條一起煮,能煮出油性。

有兩個時刻,表面上看起來只是樸素的事情,作者的敘事速度卻非常慢,提醒我們和她一起放緩,去留心那些細微的變化。一次是煮紅薯粥,“哪怕每天不變的紅薯,她都充滿熱情地去擺飭,仔細地削皮,一下一下砍進鍋里”。楊烈芳一邊做飯一邊看鍋里的水波,怎么看也不厭倦,那翻滾而起的波紋,從生白轉(zhuǎn)為淡黃再到透明,把紅薯塊的棱角漸漸磨圓。我們跟隨她的目光,不禁感慨這個外表粗笨的女人,內(nèi)心如此詩意。另一次是孩子們點燃塑料布制作“扣子”。碗是破的,碗里的沙子灰不溜秋,點燃塑料袋的氣味焦煳,滴下的黑色液體黏稠,這一切并非光鮮亮麗,然而它傾注的是童年的好奇與新鮮感:“幾個腦袋湊在一起,聞那特殊的氣味。等待它凝固、晾涼,用手摳出來。最激動人心的是拿一根針或一個極細的楊樹葉柄,捅進扣眼,將剛才那個小沙柱子捅掉,一個小黑扣子就成功了?!?/p>

站在鍋邊觀看紅薯翻滾,與捧著一只舊碗觀看塑料液滴如何變成一只紐扣,這兩個場景似乎可以成為整部小說的隱喻。這樣聚精會神的觀看來自女性,她們具備這樣的能力:在鍋灶之間,在平?,嵥榈氖挛锂?dāng)中發(fā)現(xiàn)微微的閃光之處。那一刻,她們的內(nèi)心也在閃光。

臨近結(jié)尾,作者點明主旨,表達出“從未冷卻愛和渴望”的信念。她把敘事線索擰緊在這里,成為主干,非常清楚,也非常結(jié)實。但我們還有一些小的期待,比如希望主干之外的枝葉能夠更蔥蘢。

(作者:楊素秋,系陜西科技大學(xué)設(shè)計與藝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