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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周梅森:把人生活成一場奇跡
來源:《青年作家》 | 周梅森 齊清園  2024年04月10日07:32

周梅森

周梅森

我是一個十分關注現(xiàn)實的在場作家

齊清園:周老師好!見到您,您筆下一個個硬漢的形象就在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讓人一下子聯(lián)想到作品中那些浩然正氣的人物。

周梅森:你想到了誰?

齊清園:李達康、易學習、齊本安、孫和平、楊夢征、方向公等等以前的軍人,我本能的感覺,這些大氣正義的形象和您的性格很接近,您本身就是寫大題材、大作品的作家,您本身的氣質把作品塑造出了大氣磅礴的氛圍。那么,咱們就從您家喻戶曉的《人民的名義》說起吧?《人民的名義》熱播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幾年了。

周梅森:2017年首播,至今六年多快七年了。

齊清園:但是現(xiàn)在每提起來,人們依舊津津樂道,大家都在談作品中性格鮮明的人物,也講生動感人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整部作品勇敢而又有思考,充滿現(xiàn)實沖擊力,蕩氣回腸,所以我很想知道您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初衷。

周梅森:怎么說呢?《人民的名義》小說原著和電視劇都算是命運的賞賜吧!眾所周知,我是一個十分關注現(xiàn)實的在場作家,為了解我們現(xiàn)行體制的運作模式,我曾經(jīng)在某地級市政府掛過職,雖說時間不長,但頗有心得。嗣后,我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七八部當代政治小說和電視劇。從《人間正道》《中國制造》到《絕對權力》《至高利益》《國家公訴》,再到《我主沉浮》《我本英雄》等。這些小說和劇作全是描寫現(xiàn)實政治生活的,體制內各層級領導干部成了我作品的主要關注對象,因此在廣大讀者和觀眾眼里,我就成了反腐作家,和張平、陸天明三人并稱反腐寫作“三駕馬車”。

齊清園:對!這是公認的,您三位都有很高的建樹,對這些作品我都有深刻的印象。您的《中國制造》,我最初是在《收獲》雜志上讀到的,光在《收獲》上發(fā)表的就有好幾部吧。

周梅森:是,我在《收獲》發(fā)表了三部長篇,占了六期版面:《中國制造》《我主沉浮》《國家公訴》?!秶夜V 》當年是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影視中心合作拍攝的,非常成功,他們的主任范子文2015年又找上了我家門,見面便說:“哥們,咱們再合作干把大的吧!”這把大的,就是《人民的名義》。

齊清園:《國家公訴》儲備了一定的信心,使您二位更加相互了解、相互信任。合作之初就預見了成功嗎?

周梅森:沒有。當時我們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心里也是忐忑的。尤其是我,根本不敢想象它后來的橫空出世。我十幾年沒碰過這種題材了。中紀委有關負責同志到最高人民檢察院調研,提出要支持反腐題材的創(chuàng)作。這時的廣電部門也開始政策調整,總局電視劇司司長李京盛托范子文帶話,希望我能再次出山。這些情況都是范子文告訴我的,讓我大膽干。

齊清園:您這是面對巨大的挑戰(zhàn)啊,過程還有曲折嗎?

周梅森:對。我當時面臨的問題是,現(xiàn)在這把大的怎么干?資金在哪里?審查尺度有多大?這些誰都說不清。我謝絕了范子文,送他回了北京。沒兩天,子文的電話來了,說是資金有了,他找到了出資方,又拍胸脯保證,送審由他和高檢影視中心負責,讓我務必出山干一把。這樣,我才答應了范子文,因為我知道子文是一個負責任有原則的人,當年《國家公訴》送審時也碰到了不少問題,最后都是范子文一一協(xié)助解決的。

齊清園:彼此的信任和共同的信念,成就了理想。

周梅森:可以這么說。當時,在相當程度上,我是出于對范子文的信任,勉強接了這部戲。沒想到,我和高檢影視中心剛簽好合同,只列了個簡單的大綱,劇本一字沒寫呢,出資方就不愿干了。嗣后,先后有幾十家投資方和我們接洽過,但沒有一家談成,最終是幾家小民營公司接了盤。導演李路倒是非??春眠@個項目,主動上門找到我,要做導演兼制片。我把他介紹給了范子文,得到了范子文的認可。事實證明,導演選對了,這是我們的大幸。

齊清園:是啊,李路導演的戲,細膩大氣、感人?!吧显L窗口”的細節(jié)多好啊。您的劇本好,李路導得也好。

周梅森:劇本完成得很順利,在我的要求下,最高檢政治部出面組織召開了一個劇本研討會,會開得既熱烈又專業(yè)。沒想到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書記、本劇總顧問翟泰豐同志卻提了一個重要意見:劇本力度不夠,反面人物只寫到廳局級,層次不夠。老書記的話提醒了我,我這才發(fā)現(xiàn),為了劇作投資的安全,我可能有點保守了。參加會議的首席策劃,我的好朋友矯健會下和我說:“機會難得啊兄弟,你就按老書記的意見改,老領導思想這么解放,你何不趁機沖一下?!小說也按老書記的意見做重大調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齊清園:這個細節(jié)矯健老師從北京回來說了好多次,那時他就預見這是一部大作品、一部好作品。

周梅森:于是后來我手腳放開了,這才有了后來“反腐反到副國級的”新聞和宣傳熱點。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正面人物還是反面人物,我都盡力寫出了他們的復雜性,其中寫到祁同偉,我想起了矯健的一個短篇小說《天局》,就用在戲里了。結果電視劇播出后,《天局》小說集竟成了暢銷書,至今印了幾十版,總計發(fā)行一百三十多萬冊!

齊清園:是啊,因為《人民的名義》的效應,眾多的讀者又開始重視矯老師的小說,他這幾年創(chuàng)作激情高漲,一直埋頭寫作,寫了不少作品。在《人民的名義》中,高育良這個人物和李達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對作品中的人物,我感覺您還是從人性的角度去把握的,人物的性格、生活的環(huán)境,正反面人物在各個節(jié)點上都在做著人性的抉擇,真實自然,有極高的哲學思考,這是作品社會性以外的文學價值?!短炀帧肥腔鹆艘话眩度嗣竦拿x》發(fā)行量應該更好,有很多讀者是把小說和電視劇比對著看的。當時我父親每天都在電視機前等著《人民的名義》的開播。

周梅森:當然,各色真實、復雜、生動的人物豐富了作品的文學氛圍,《人民的名義》很受歡迎,也沒少印。電視劇播出期間,曾創(chuàng)造過每日十萬冊,十日發(fā)行一百萬冊的紀錄,至今每年仍有三五萬的銷量。《人民的名義》的繁體字版當年在臺灣以最快的速度出版發(fā)行,嗣后英語版、法語版、西班牙語版、阿拉伯語版、日語版、韓語版等也陸續(xù)在世界各地出版發(fā)行。上個月,俄語版又在俄羅斯出版發(fā)行了。這樣的反響是我沒想到的。

齊清園:沒遇到麻煩?

周梅森:這部劇異常順利,領導的評價甚高,這在我的電視劇作品中是很少有的。政治劇直面現(xiàn)實,現(xiàn)實并不是贊歌,所以每部作品的過關如同過刀,常常折騰得我痛不欲生。這次如此順利,讓我突然有了一種置身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春風中的感覺。更讓我欣喜的是,這部劇的主導者和組織者范子文當年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記個人一等功,他旗下的最高檢影視中心獲得了集體一等功。幾家民營投資方和購片方湖南電視臺也都賺到了錢。直到這時,我才松下一口氣:這把大的還真讓我干成了,成得有些意外,像某種奇跡。

齊清園:在一次讀書會上,我們認真地解讀《人民的名義》《人民的財產(chǎn)》和《大博弈》,當然也談到了電視劇劇本中的臺詞,后來很多微信公眾號也把這些臺詞做樣本和范例解讀推廣,從語氣和內容,甚至一個人說話的技巧,都把握得極其到位。當時青島當?shù)氐囊粋€導演說,他曾經(jīng)看過您的劇本,說您對劇本里的臺詞對話都是字斟句酌,對話中的每一句都字字到肉,沒法改動,并且也沒人能改動,這種內容和語氣的契合是不是很難?

周梅森:我寫劇本非常注重臺詞,幾乎是看一遍改一遍,這大約是作家出身的編劇的特點之一吧,所以我的劇本國內出版社愿意出版,從業(yè)人員愿意讀。出版尺度相對大一些,影視的尺度相對較小。播出版被刪掉的部分在出版物里可以存在,大家可以對照看。像《突圍》,被刪掉17集,很多觀眾和從業(yè)人員就買了六十集劇本看??催^的觀眾和一些專業(yè)的演員都說,原來是這樣啊,要是不刪改多好啊,錯怪編劇、導演了。好編劇必須寫好臺詞,能寫出精彩臺詞,也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

一個作家必須創(chuàng)造

齊清園:在《人民的名義》熱播時,我聽該劇首席策劃矯健老師說過,您接下來的第二部《人民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在創(chuàng)作了,當時大家對作品充滿了期待,這本書我認真讀過,文學價值很高。

周梅森:《人民的財產(chǎn)》中,我把目光瞄向了國企和相關的社會政治層面,講述了一個大型國企歷史上的八十年和現(xiàn)實中的八十天。小說在楔子簡述的八十年里,以朱昌平為代表的一批共產(chǎn)黨人在國民黨政權的腐敗土壤上,創(chuàng)建和存續(xù)了這家國企。而在故事發(fā)生的八十天里,齊本安、林滿江、石紅杏三個同門師兄弟、師兄妹卻相愛相殺,演繹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反腐大劇,地方官員和各色人物等紛紛登場,展開了一幅中國當代生活的場景畫卷。說心里話,這部作品我自己是非常喜歡的,能時刻體會到一個作家寫作時的激情和快樂。

齊清園:看得出來,您認真地思考了很多問題,寫作的過程也應該很艱苦,對大型國有企業(yè)的體制、管理,以及企業(yè)未來的命運都做了深刻的思考。

周梅森:中國管理體系中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條塊分割。像大型國有企業(yè),屬于從上到下的部門垂直關系,被稱為“條條”,而以橫向行政區(qū)劃為界的地方政府,則被稱為“塊塊”。條塊分割的組織架構,使得一些領域社會能見度低,出了腐敗案件,難以被外界看到。我在寫《人民的名義》,翻看卷宗過程中,一些國企腐敗案件觸目驚心,把我年輕時的記憶一下子貫通了。我在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崗位之前,是一家國營煤炭企業(yè)的機修工人,在《人民的財產(chǎn)》小說和更名為《突圍》的電視劇中,林滿江、齊本安、石紅杏兄妹都是礦難中的孤兒,由師傅程端陽帶大。這其實是我親身目睹和經(jīng)歷的。在礦山做小礦工時,我有很多小伙伴,我和他們像兄弟姐妹一樣玩得挺好,后來才知道,有些孩子,他們的父親在礦難中去世了。

齊清園:在這部作品中,我能感覺到一個作家內心感情的柔軟和真摯,特別是程端陽、石紅杏這兩個女性人物,很豐滿;林滿江化妝、傅長明信佛……幾個細節(jié)選得多好,多扎實。生活豐富,寓意深長,文學性時代性都很強烈。

周梅森:小說寫完后,我沒想馬上改編電視劇。有一次和耀客傳媒公司的老總呂超聊天,說起了這部小說。耀客看完后要拍戲。我提醒他們,這部劇有一定障礙,它不是案件劇,是人物劇,會丟失一部分觀眾。耀客研究后堅決要做,并承諾用可以找到的有檔期的最好的中國演員來完成這一目標。我的心比較大,既然做了,就想把國企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講清楚。就把小說中的楔子擴張為幾個歷史橫斷面的“諜戰(zhàn)戲”。有的觀眾開玩笑說,這真是買一送四啊,沒想到當代劇里套著四個小諜戰(zhàn)劇。

齊清園:我看《人民的財產(chǎn)》時,開頭是這種感覺,有一種歷史的縱深感??墒?,拖了這么久,審查又這么艱難,有沒有磨礪到您的信心?

周梅森:怎么沒有?不但著急,而且滿腔的信心逐步消失;而且電視劇因為過度刪減和演員換臉,使其藝術品質受了極大的損害。但是令我高興和安慰的是,電視劇開播后,社會各界紛紛熱議的景象竟然再次出現(xiàn),大家又像看《人民的名義》一樣每晚追劇了,兩個衛(wèi)視同步播出,再創(chuàng)當時各臺最高收視率。記得有一天因故沒正常播出,馬上就有許多電話打來問我,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其中包括我們省委一位和我很熟悉的領導同志,也很關切地來問情況。在這里順便說一句,這位省委領導是《人民的名義》的總顧問之一,在我們遇到困難的時候一直支持我們的創(chuàng)作。這讓我十分欣慰:有這么多觀眾和讀者喜歡你的作品,喜歡你的戲,這說明你寫的東西還是有價值的。我知道,《人民的名義》之后,大家對我期望值很高,有相當一批讀者和觀眾希望我寫出《人民的名義》續(xù)集,有些熱心網(wǎng)友甚至幫我構思起了人物故事。但我讓這部分讀者和觀眾失望了。我天然地反對模式、套路、橋段,因為一個作家必須創(chuàng)造。

齊清園:這令人贊賞。從不重復自己,這是大作家的基本品質。

周梅森:也許是吧,在接受采訪時,我不止一次對記者說過,《人民的財產(chǎn)》是我最想寫的一部作品,它展現(xiàn)的層面更廣更復雜,有我們國企的歷史,又有巨額資產(chǎn)流失的現(xiàn)狀;有腐敗與反腐敗,也有讓人揪心的孤兒孤女兄妹師徒情。你說這部作品更深刻,范圍更廣,融入了更多思考,這是對的。

齊清園:其實很多讀者把《人民的財產(chǎn)》當成了續(xù)集,其實這部劇的影響力不亞于《人民的名義》。接下來就是《大博弈》了,您又變了,寫了一部當代企業(yè)的博弈發(fā)展史,資本運營進入了您的視野,能說一下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理念嗎?

周梅森:我上面說過,作家必須創(chuàng)造。我們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參與者、見證者和受益者。在這四十余年中,中國制造一路從弱到強,引領著民族工業(yè)的復興,令世界矚目,也牢牢吸引了我的創(chuàng)作目光。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密切關注著中國制造的故事,對其中一些制造業(yè)企業(yè)和資本市場,我都有比較深入的參與。這部《大博弈》就是一個結果。

齊清園:這是不是未來企業(yè)的必然走向呢?

周梅森:《大博弈》的故事始于改革開放早期,制造業(yè)在計劃經(jīng)濟基礎上艱難起步,也是在這時候,一批注定要走向偉大的制造企業(yè)踏上了自己的命運之路。我在《大博弈》里講述的這家企業(yè)叫北機股份,是一家制造小型柴油發(fā)動機的地方國營企業(yè),被逼突圍,靠自己的力量殺出了一條血路,并通過資本市場完成了在內地和中國香港的艱難上市。嗣后,北機在與各方力量的多層次博弈中一步步走向了世界,走向了輝煌。相較于上一部《突圍》,其實《大博弈》才是真正的突圍。除北機股份外,我還講述了包括大型國企集團、從破產(chǎn)到新生的上市公司、大型民營企業(yè)在內的各種企業(yè)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他們各自發(fā)展的道路,都有比較精彩的故事。

齊清園:周老師,談談這部作品中,參與博弈的主要人物吧?他們應該是企業(yè)改革中的主要參與者。

周梅森:孫和平、楊柳、劉必定這三個角色,是這部作品的主要人物,我把他們設計成大學時代的老同學。這三個人物代表三種不同的人格和類型。三個人物都是大時代背景下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抱負的創(chuàng)造者,不能用簡單的好人或者壞人來定義。他們雖然是同學,但也是企業(yè)家,都會為了自己的理想和夢想,拼個你死我活,往往這種關系會使他們之間的矛盾更為尖銳。在這部作品中,我最想表達的就是這三個主人公打造三家企業(yè)的故事。我希望市場能夠接受我的又一次變化,更希望通過這部作品給中國制造的歷史留下一段清晰的記憶。我從不認為自己僅僅是反腐作家。

齊清園:我也不認為您僅僅是反腐作家,看《大博弈》時,我想到過您早期在《中國證券報》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矯健老師多次說過,當時文章發(fā)了整整一版。我不知道這篇文章的名字,所以沒有找到。但是,矯老師常說起這篇文章,說您的思考敏銳鋒利,并且以一個作家的赤誠良心,在為廣大股民呼吁。因此,我有這樣一個直覺:關于資本的運作和博弈,您是不是早就開始思考了???《大博弈》中的企業(yè)變更和博弈,對于讀者來說,是新鮮的也是陌生的,但又是必然,所以《大博弈》不但有社會意義,更具有前瞻性和很大的指導意義。這類作品是不是您繼續(xù)寫作下去的方向呢?

周梅森:不會再寫了,《大博弈》其實是我創(chuàng)作上的一次自我修正。如你所言,我曾在資本市場上折騰過一番,寫了一部長篇《夢想與瘋狂》,講了那場股改的故事,預言中國資本市場的必然崛起。結果呢,二十多年過去了,中國股市一直在三千點掙扎。所以,可千萬別提什么前瞻性。至于《大博弈》寫的那個企業(yè)其實就是山東的一家制造企業(yè),他們的老總是我很敬佩的一位企業(yè)家。

齊清園:我整理了一下您的當代題材的作品,按照我的閱讀,也分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以《人間正道》《中國制造》為代表,第二個階段以《至高利益》《絕對權力》《國家公訴》為代表,第三個階段就是《人民的名義》三部曲了,不知這個說法您認可不?是生活經(jīng)歷自然地分出了這三個階段,還是這三個階段分別代表您某種時間段的思考?

周梅森:基本認可。但你少說了兩部重要作品:《我主沉浮》和《我本英雄》,這是2005年前后的作品,準備寫成三部曲,第三部最終沒寫。這些政治題材的小說作品差不多都在國內大型文學雜志上發(fā)表過,從《收獲》《當代》到《小說界》,主要在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作家出版社經(jīng)典編輯室今年專門出了一套紀念版,印制得很漂亮,精裝和套裝本首印一萬套。這些小說各家出版社反復印,這次精裝書還能印這么多,說明還是受歡迎的。在紀念版后記里,我寫道:這些作品是時代的記錄,寫作時我沒想到它能夠一直存活在讀者的閱讀視野里。這就讓我產(chǎn)生了困惑:這到底是作品的生命力使然,還是時代的生活缺少變化呢?也許兩者都有吧……

齊清園:我盡快把這兩部作品找來讀一下,《我主沉浮》我有印象,我很喜歡這類作品中的正面形象,在閱讀時,在心中總有種情緒,正義感、自豪感、英雄感,時時刻刻在我的心中激蕩,其實這也是閱讀的動力,這種閱讀的情緒會感染讀者,這種感染力也永不褪色。不知您在創(chuàng)作中有沒有這種動力驅使?您的形象也總讓我聯(lián)想到英雄,在寫作中有沒有一種英雄情結?

周梅森:是的,我一直有一種英雄情結,從早期寫歷史小說時就這樣。

我奇跡般確立了自己的作家身份

齊清園:說說您的早期小說,我讀過《沉淪的土地》《黑墳》《軍歌》《國殤》《孤乘》《重扼》《天下大勢》等作品,激動萬分啊,這些舊時代的各色人物形象都在您的筆下活靈活現(xiàn),能簡單說說這一時期嗎?

周梅森:謝謝您還記得這些作品。這是我八十代初剛走上文壇時寫的東西,跨度十五六年,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我中年變法寫《人間正道》為止。這十五六年是新時期文學最輝煌的日子,也是我文學出發(fā)的日子。我幸運地趕上了這段好日子,而且幸運地在這段好日子,完成了從礦工到編輯,到一個職業(yè)作家的轉變?,F(xiàn)在回憶起來,我還是難掩那份激動和欣喜。一九七八年,我的處女作在《新華日報》發(fā)表,那篇錯字連篇的手稿現(xiàn)在還保存在新華報史館里;一九七九年《青春》文學雜志在南京創(chuàng)刊,我從徐州煤礦借調到雜志社,半年后正式以工代干調入雜志社任編輯。

齊清園:一段礦工生活,也積累了豐富的素材,您曾在文章中說過《沉淪的土地》《黑墳》《軍歌》都是那個時期積累的素材。

周梅森:是的。那時我在煤礦也很不錯了。臨走時,單位領導一直在挽留我,煤礦單位書記和我談話,讓我想清楚是不是一定要走?說是走了以后,政治待遇和工資待遇可能再也趕不上我的那些中學同學了。我沒有猶豫,堅持要走,并不是因為我有什么遠見,預見到了新時期文學時代的到來和文化知識的春天,而是因為對文學的無保留熱愛。其實那時寫作對我來說從現(xiàn)實層面上沒有任何的優(yōu)越處,沒稿費,出版了就是給你幾本樣書加一套《毛澤東選集》。法國曾經(jīng)有個調查:最窮的職業(yè)排名乞丐第一,作家第二,可我還是愿意當作家。

齊清園:對文學的摯愛,導致了人生的改變,寫作直今,無怨無悔。一些重要的創(chuàng)作都是離開煤礦后才真正開始的?

周梅森:對。在煤礦的那段生活給了我豐富的積累,正是在《青春》做編輯的時候,我的成名作《沉淪的土地》在《花城》發(fā)表,獲全國中篇小說獎的《軍歌》在《鐘山》發(fā)表,我奇跡般確立了自己的作家身份。

齊清園:據(jù)說《沉淪的土地》也差一點兒獲獎,那篇小說奠定了您的風格,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孤膽鐵血、大氣磅礴。

周梅森:風格初現(xiàn),逐步形成。一九八六年,王蒙先生做了文化部長,主持召開了一屆國際漢學家大會,規(guī)模很大,我是參會的少數(shù)幾位青年作家之一。會上,在包括馬悅然在內的來自世界各國的漢學家面前,我覺得我就像一個野孩子突然闖進了一個不屬于我的高雅舞會,這既讓我受寵若驚,又讓我惴惴不安。

齊清園:那次會議對今后的觸動大嗎?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呢?

周梅森:對自己有了信心,更加激起了創(chuàng)作的自信。后來作品的風格逐步形成并成熟了起來,作品也一部部地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

齊清園:我很喜歡您的小說,不管是早期的歷史小說還是后來的政治小說,我想把《孤乘》《重扼》《孽緣》等這一期的小說挑出來,認真地說一下。我記得當時《鐘山》雜志帶頭,提出了“新寫實文學”的感念,有很多著名評論家的文章,把您也列在新寫實作家之中,可是您的作品和那些新寫實作品不太一樣,大部分是歷史題材,這種寫實可謂獨樹一幟,是不是給“新寫實”填補了一些空白,使新寫實作品更加豐富了?

周梅森:是有這么一個過程,“新寫實”在王干先生的推動下,當時很火,很領風騷,有一大批優(yōu)秀的作家參與了這一時期和這一概念的寫作,劉震云、余華、蘇童、葉兆言等作家都有有分量的作品發(fā)表,我那個時期的作品主要是《孤乘》《重扼》那類作品,主要是歷史題材。我當時身在南京,自然也就成了其中的一員。那個階段的作品,題材宏大,有極高的理想,描寫細膩,信息量也大,其實不但在新寫實中獨樹一幟,在我的作品中也獨樹一幟,并且作品成熟,為我以后的轉型,和更深入地創(chuàng)作打好了基礎。

齊清園 :您還有一段掛職的經(jīng)歷吧?那段生活對以后的創(chuàng)作有影響吧?

周梅森:是啊。我在徐州市人民政府掛職任副秘書長,說是掛職,其實是體驗生活。那段生活對我今后的創(chuàng)作有重要的意義,充分地完成了生活素材的積累,為今后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活生生的生活基礎。因此,作家生活的經(jīng)歷、生活、閱歷是很重要的,能保證作品的豐富多彩。

(本文為節(jié)選)

訪談者簡介:齊清園,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文學作品若干發(fā)表于各文學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