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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華杰《貴客》:小說是心上的種子在發(fā)芽
來源:當代(微信公眾號) | 王秀琴  2024年04月19日08:51

一個伶俐俏麗的老實人家閨女,在外打工打得好好的,突然就領(lǐng)回個“身材矮小、面相清癯皮衣男子”,“額頭寬、脖子短”與本人很不相配的江蘇仔張柱子,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相對封閉的鄉(xiāng)下,似乎賽過在一灣淺灘里扔了一枚體量不小、必然會驚起“滔天駭浪”的石子,又像給姑娘的家人、村人、鄉(xiāng)人眼里心里撒下一粒粒種子:這男子是誰呀,姑娘對象?咋就恁個對象?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啥?這江蘇仔到底啥來頭?算伯父家貴客?倆人后來咋樣?小說《貴客》不經(jīng)意間產(chǎn)生了深切的帶入感。

這邊,父親拉開待客架式;那邊,女兒把母親拉到一邊,悄悄告訴她說眼前這個男人是“爛仔”,還講了這“爛仔”是怎么纏上她的。母親聽得像天書,既憎恨爛仔喪盡天良拐騙女兒,卻又感恩爛仔送女兒毫發(fā)無損回來。爛仔就是爛仔,女兒堅持柴房遷就一夜就趕緊打發(fā)他“哪涼快哪待著去”,母親卻堅持“天寒地凍把人趕跑,人家也不傻,肯定會去投宿,山里人好客”,“哪怕是陌生人投宿,也要像對待親戚那樣,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雖說張柱子來路不正,但上門是客”。不同的待“客”之道是小說展開的契機?!顿F客》里從始到終說的都是非日常下的日常,拉的都是非家常下的家常,表現(xiàn)的都是正常不過的人性。作者莫華杰文字間無絲毫矯情和做作:女兒家思前想后的憤怒,父母扁擔柴刀一起上,鐵器的兇光、刻薄的話語,把打定主意做上門女婿的爛仔嚇得像抱頭傻呆的“發(fā)瘟公雞”?!盃€仔”本來不信姑娘能嫁給他,卻抱著一絲僥幸信了;姑娘本來不信“爛仔”能送她回來,但信了也確實回來了,事情就這樣有了蹊蹺,有了悖論,有了錯位,人性中的善惡仿佛被擠扁了、拉長了、揉碎又捏巴起來了。眼看一次次進入僵局,僵局需要一次次打破或者說需要一次次注入新的因子,先是收電費的,后來是左鄰右舍、親戚長輩,到村里的諸多能人,一次次把即將墜落下去的毽子撈起來,一次次把即將弄丟的線頭挑起來,一次次把聊死的話題拔起來,一次次把場子打開來,場面似乎越搞越復(fù)雜,攤子似乎越鋪排越大,貴客越來越弄假成真,事情似乎越來越走向荒誕,荒誕下的真實卻越來越真切地發(fā)生著。一時之間,貴客似乎送走也不對,不送走也不對,可留下來似乎沒什么不對,似乎也不怎么妥當,一切在真實與荒誕之間來回搖擺,使文本不徐不急間風生水起,不動聲色間情節(jié)千回百轉(zhuǎn),貴客本不是貴客卻真成貴客了,不以貴客之道待都不行了,最終貴客的去留不再是表姐一個人的情事、一家人的家事,而成了村事、正事、大事和要事。但事情還是要解決的,正如姑娘總有一天要出閣一樣,堂姐終于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和她的情郎哥在一起了”,這樣貴客不得不再次被逼做出是走是留的選擇。這就是小說,這就小說內(nèi)在的邏輯力量,或者說一粒粒種子形成的接力賽和內(nèi)在效應(yīng)。

讓莫華杰筆下這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戲中戲顯得更加意味深長、啼笑皆非的,是隨之而來的婚禮上,看著似乎真切卻又撲朔迷離的姑娘唱著山歌投入別人懷抱,本該是娘親“哭嫁”,卻不想迎來的是“貴客”張柱子一個不相干男人的“哭嫁”,就這么來了一下子,一針扎破了吹得大得不能再大的氣球,一下顯出了結(jié)構(gòu)的魅力,情節(jié)的張力,小說的荒誕和藝術(shù)的深度。

2022年年初,網(wǎng)上瘋傳過某個與婦女拐賣有關(guān)的事件。相信很多人跟華杰一樣,曾“狠狠地”關(guān)注過它,“狠狠地”地詛咒過那“人販子”,憤慨地轉(zhuǎn)發(fā)過不少相關(guān)文章。在無切膚體驗的觀照下,說過去就過去了,充其量算“了解”了一場“不幸事件”,后來的相關(guān)追索報道也被接踵而來的生活埋沒了。但華杰不一樣,因為這件事,他“兒時的記憶突然被激活,江蘇仔從腦海中浮了出來,我想到四堂姐,假如沒有江蘇仔送回來,恐怕她的命運跟鐵鏈女差不多吧”,于是就了《貴客》這部篇短篇小說。

《貴客》的文字透亮粘稠,像手藝人灌糖人的稀液,掬一捧舀一瓢上來,爭先恐后隔三差五拉絲拔稠,而這透亮、粘稠的背后是華杰對生活、生命、生存“濃郁的思考”和“精心的打磨”,而小說是他眼前的一片稻田,是他多年精心耕耘的自留地,是他手中不斷研磨得越來精到的武器,是生活撒到他心上的一粒粒要發(fā)芽的種子,“寫下即是不惑”,堅持下去就是春華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