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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2024年第3期|三三:孔乙己新編(節(jié)選)
來源:《草原》2024年第3期 | 三三  2024年04月25日08:32

一九三一年春,我去北四川路拜訪魯迅先生。此行計劃已久,二月初,傳聞先生在福州路被捕,一時真假難辨,只得擱置。待我再請章廷謙先生引薦時,已逢春色鼎盛。我一路坐火車,從杭州趕往上海。隨身帶了“翁隆盛”買的三斤雨前龍井,另有一本《奇觚室吉金文述》。這是一年前先生托廷謙買的,如今一并捎送于他。

魯迅先生搬進拉摩斯公寓,有十月余。此樓鋼混結構,隔音好,使先生不必再受鄰里通宵打牌的噪音,對其睡眠也有裨益。盡管如此,先生日久操勞,據(jù)說精神狀態(tài)并無多大起色。為此,我特意避開午憩時間,到兩點才登門拜訪。

那天,許先生與海嬰恰好外出。一位年邁的保姆領我到客廳,端上茶點,便退潮似的匿去了。在我正前方,一張黑漆長桌橫向張開。一個穿白長袍的男人站在桌邊,背影矮瘦,袍下露出的一雙腳也比尋常男性小一些。唯獨花白的頭發(fā)異常硬朗,從后打量,根根立起如鋼針。我心中一凜,這就是魯迅先生。我本非學界人士,固知先生威望,但僅限于耳聞。值此一見,感先生性情,而外界對先生的風聲鶴唳之貌頓時立體起來了。

“你來了,讓你久等很抱歉?!毕壬ν?,轉身向我招呼。

他的親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們全然不像第一次見面。我連忙站起來,移步長桌邊。桌上鋪著一張宣紙,墨跡未干。細看,原來是一首題詩:春江好景依然在,海國征人此際行;莫向遙天憶歌舞,西游演了是封神。

“是要送給一位朋友的。一到春天,院子里花葉俱全,總想和什么人同賞。這時便憶起諸位故友,可惜很多人都不知所在了……”魯迅先生一邊望向客廳外的院子,經(jīng)他一指,我才發(fā)現(xiàn)那里種滿植物。大概見我過于嚴肅,先生閑談以引我松弛。先生說,“上海的春天,畢竟還是比不上杭州自在。論這一點,我還是羨慕你?!?/p>

“周先生誤會了,我長居南京。只不過去杭州辦事,見過廷謙先生,順道又來了上海?!蔽艺f。

魯迅先生一聽“南京”,臉上凝起一層蠟似的白翳,語氣也不像先前柔和。“時局動蕩,我倒是很久沒去南京了?!?/p>

“周先生聽說了沒有,二月二十八日,蔣介石在湯山私自軟禁了胡漢民?,F(xiàn)在胡已被移回南京,仍然處于軟禁狀態(tài)。兩廣及元老派必不肯善罷甘休,反蔣行動在即,不知先生有什么高見?”我問。

“廷謙早說你來談時局,我就謝客了?!濒斞赶壬湫σ宦暎欢鄳?。

“對不起,周先生?!蔽易灾啻艘粏?,立刻打住話題?!拔疫@趟來,和時局毫無關系,也絕不背負任何政治任務。實際上,我是想向先生打聽一位故人?!?/p>

“什么人?”魯迅先生問。他慢慢啜著茶,看起來對我并不信任。

“十二年前,先生寫過一篇小說,講一位讀書人晚年落魄,偷書、買酒直至消失不見。周先生還記得嗎?”我問。

“你說《孔乙己》?!濒斞赶壬嫔晕⒕徍?,掏出香煙,我不抽,他則自取一根?!爱敃r《新青年》問我要了稿去,我自己很喜歡這一篇?!?/p>

“那位孔乙己,周先生知道他的后事嗎?”我問。

“多年來問及孔乙己身世的,唯獨你一人。你打聽他做什么?”魯迅先生沉吟罷問我。

“他是我家的一位故交,對我祖父有恩。”我說。

“這事稀奇?!濒斞赶壬橹鵁?,咳嗽不斷,詞句在破碎中緩慢前進。“小說里對孔乙己并無細寫,你怎么確定孔乙己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不確定,只是感覺。我要找的人也姓孔,身材高大,茴香豆是他重要之物。倘若他無多大變故,晚年應仍流落在浙江一代。從年齡上算,也與孔乙己差不多?!蔽壹毤毸妓?,對先生說。

“那么你應該知道,即使確為孔乙己,如今也去世了。”魯迅先生說。

我點頭,我們相顧默然。魯迅先生把煙抽到熄滅,一陣悠長的青霧從他鼻腔溢出。他把煙蒂丟在一個白玉小盤里,轉頭問我,“可以說說,他和你祖父究竟有什么關聯(lián)?”

“一言難盡,要追溯到九十年前。”我說。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的清晨,閩粵一帶日清風和。英國陸軍少將璞鼎查(Pottinger)率領的軍隊攻至廈門城,發(fā)現(xiàn)守軍全逃,不戰(zhàn)而據(jù)其地。璞鼎查在印度有過殖民經(jīng)驗,手段老辣。處理東方事務,經(jīng)驗豐富。因此,當原海軍統(tǒng)帥及全權代表義律(Elliot)在中國遇刺身亡時,首相巴麥尊(Palmerston)首先想到了璞鼎查。

璞鼎查久聞中國功夫玄奧。以義律之死為例,義律檢視水務時,受刺于百米之外。尸體外部毫無傷口,解剖卻見五臟俱碎。英方百般調查,得知刺客用的是一種極端的運功方式。震碎義律器官之余,自己承受了同樣的反作用力,是一招以命搏命的狠手。璞鼎查心存敬畏,同時也嚴加布防,以免舊事重演。

在這種情況下,璞鼎查如此輕易地進入廈門城,不禁疑心有詐。四下巡視,只見白日當空,流民遍島。迅速點兵,此戰(zhàn)英軍僅戰(zhàn)死一人,受傷十六人。

盡管勝得輕松,璞鼎查深知廈門并非巴麥尊所圖之地。在訓令中,巴麥尊曾清楚地寫過,他要的是舟山。根據(jù)已有情報,舟山可不比廈門。江南一域,深不可測。且不說江南人聰明,文武皆出當世奇才,其柔韌不折的氣度使他們更顯神秘。自清軍入關以來,歷代皇帝心中最畏懼的,便是江南士族。璞鼎查深吸一口氣,決意留下三艘軍艦駐守廈門,其余主力稍作整頓,擇時北上浙江。

與此同時,浙東亦在精心布防。

九月初的一日,他正在街旁擺攤。戰(zhàn)亂將臨,買書的人自然不多。每日提擔往來,多只是鋪開一曬。忽然,一個年輕女人喘氣疾走而來。那面孔是他熟悉的,鵝蛋臉,一雙靈目。鬢絲被風打碎,凌亂浮在兩側。

她停在書攤前,為等氣息均勻,許久才開口。“機會等來了,官弁在東海邊雇人。”

“為何雇人?”他問。

“頂替‘空額’的兵呀。浙江提督余步云來巡視操演,躲不過,那邊正缺人呢。”她說。

“這事告訴我做什么?”他故作矜持,使她的興致顯得荒唐。

“你不是叮囑我,遇上雇人來告訴你嗎?”她頓時臉紅,一朵素凈山菊燒了起來。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只不過惡作劇逗她。他來鎮(zhèn)海僅一月余,需要打探的事太多,喬裝混入綠營軍是很好的機會。乾隆朝以后,吏治大壞。到道光年間,官吏為賺錢更是花樣百出。在軍營中,最常見的是“吃空額”。官弁多設一些假名,掛職于名下,占其糧餉。偶爾遇上操演閱兵,就雇一些流氓、漁夫湊人頭。他是想鉆這個空子。

他初到鎮(zhèn)海的夜晚,正逢官兵在她家索財。她和丈夫立在院子里,一紙文書直往他們臉上貼,末戳一枚大紅印章,筆畫像淌血的細小河流。大意說軍餉匱乏,特往民間捐募。她丈夫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寡言,將一腔內力傾注于固執(zhí)。幾語不合,向官兵出拳,卻被官兵們一頓按住擊打。有些人不懂得審勢,好以卵擊石。平心而論,這類人不值得相助??伤衷跄芊湃纹蹓翰还??

電光石火之間,官兵們呼救聲一片。他故意未下重手,放他們回去,好讓營里記住這一戶人家不可欺辱。女人從地上扶起男人,男人不說話,輕輕推開她,把血連唾液吐在地上。

女人來謝他,請他進門喝茶??臻煹姆课堇铮瑑H一支燭火搖曳。女人安頓他坐下,急忙去打水為男人擦洗傷口。她的影子投在墻上,黑黢黢一層,五官線條柔和。他端起茶,稍涼了些,也好。

“俠士從哪里來?”男人問,言談間,早聽出他不是本地人。

“浙江近處。”他說。

“鎮(zhèn)海也許要開戰(zhàn),現(xiàn)在來恐不是好時候?!蹦腥苏f。

“官兵募餉,這事有多久了?”他問。

“那班人也未必是真官兵?!蹦腥司従徴f,“傳聞當年白蓮教起義時,勢力并沒有那么廣。只是各種地痞、流寇,趁機掛了白蓮教旗號,到處打家劫舍……自稱官兵的,已經(jīng)來過好幾批人了?!?/p>

他點頭。世道一亂,牛鬼蛇神都出來作祟。

男人受傷不重,重新穿上衣服,向他走來。他們這才看清彼此,男人一愣,大概驚訝于他那么年輕——一張腮骨方圓的臉,青白色,眼中點染著異樣神采。男人來不及細辨,驀地跪倒在地?!棒斍酂o能,請少俠傳我?guī)资焦Ψ虮<易o身?!?/p>

他原本在聽女人絞毛巾落下的水聲,起初密集如鼓,很快只剩點滴。他心想,女人或許正握著毛巾遠遠望向這里。

自此以后,他借宿在魯青家,按周支付租金。因魯青家世代居住鎮(zhèn)海,與鄰里相熟,他對外只稱是女人的遠房堂弟。女人叫孔亞希,他圖方便沿用了“孔”姓,又請女人為他取個名字。那時他們還沒熟悉,女人忸怩,想起年少時,曾在哥哥描紅的字帖上見過“上大人孔乙己”,便取“孔乙己”。他笑了,“孔乙己”一看就是化名,對身份的遮掩反而容易引人起疑。于是隨手取了地名諧音,自命“孔振”。

那一日,孔振隨一位官弁入兵營。守備官見他壯碩,分配他為左營戰(zhàn)兵,充當藤牌手。一同來的其他雇戶,則有鳥槍手、弓箭手。他聽師父講過槍的威力,但并不以為然。鳥槍自葡萄牙傳來,雖然足以致殺傷,但二百余年,技術多無改進。何況,習武至最高境界,自然不再忌器。只是他隱隱不安,即便普通人稍加學習,也能發(fā)揮出槍的威力——這與習武的苦功、長悟、對天賦的挑剔畢竟不同。

操演地點是招寶山的山腳,位于鎮(zhèn)海縣城的東北面。鴉片戰(zhàn)爭以來,兩任欽差都在相鄰的定海大范圍布防,而忽略鎮(zhèn)海。直到數(shù)月前,林則徐被貶,途經(jīng)此處,協(xié)助本地兵丁大力設防,鎮(zhèn)海的防御工程才初具規(guī)模。

午時一過,戰(zhàn)鼓密密地擂起來??渍裆泶┨偌?,手執(zhí)藤牌,隨隊伍變陣。氣候悶熱,未踏幾步,他渾身汗水。瞇眼打量周圍的兵士,雖是青壯年,卻多露出疲態(tài)。他們的動作總是出錯,使鼓點僅僅淪為一種噪音。往山上看則稍好一些,雜樹的枝葉茂密,綠得黯淡。從一片濃綠中探出的黑色環(huán)形,是新設的威遠炮炮口。遠處有一座閱兵的高臺,零星幾個人立在上面。當頭一位,始終未動。兩個時辰后,太陽變了傾角,他身上鎧甲銀閃的位置也右移不少。

孔振四歲時,收留他的師父便說,此兒是罕見的武術奇才。十多年來,他也逐漸證明了這一論斷。不僅筋骨柔奇,悟性也非凡,二十歲就能將心法靈活貫通于招式之間。一旦出手,絕不落敗。不過,他從來獨自行動,未與人合作,更別說和一群人相配合。此時,他身處人群中,與高臺上的人遙遙相對,第一次對戰(zhàn)爭產(chǎn)生困惑:在那人看來,臺下眾人為一體,構成一種行軍秩序。無論是庸人,還是高手如他,在隊列中又有什么區(qū)別?戚戚然,感到一種與他相關的殞沒。

操演行將結束,臺上的人下來勞軍。鎮(zhèn)海守軍名義上有四千人,拼湊、雇傭,實際到場仍不到三千。雖則如此,逐個檢慰仍耗時間,其余兵丁只能枯等。周圍的人早忍耐不住,小聲閑聊起來。

“這日子受夠了,到底什么時候開戰(zhàn)啊?”

“聽說前幾天,英夷已經(jīng)入駐穿鼻山島了?!?/p>

“瞎說什么,打不打還說不定呢?!?/p>

“怎么說?”

“你們不知道?這位余步云大人和欽差大人裕謙有過節(jié),內部想法還沒統(tǒng)一呢……噓?!?/p>

余步云一行人向他們靠近,兵丁頓時無聲,只有晚蟬還不知好歹地鳴叫。余步云摘了頭盔,他們才看清,原來他已這樣年老。他面堂黝黑,盡是長期日曬的痕跡,襯得鬢須更白。他看起來比站臺上時瘦弱許多,唯余敏銳的目光,不失鷹隼之利。

余步云似早就盯住了孔振,緩步走來,在他面前停住。

“叫什么名字?”余步云問。開口,腹氣充沛。

“小人武生財,藤牌手。”孔振答。

余步云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低頭不語。驀地瞥見余步云身配一柄刀,羚羊骨柄,底部原應鑲嵌寶石,如今已掉落,徒留一個空槽。類似的刀,他師父也有一把,不禁一愣。余步云并未多問,徑直往下一列而去。

清朝兵制不似今日森嚴,家眷多隨軍生活,或一同就近租住。操演散場后,旁觀的女人們攏進來,卷起一陣摻混粉香的風。長長黑發(fā),蕩在各色婀娜的身形上。他想起兒時常吃的一種多毛荔枝,剝開一捏,汁水垂淌。到黃昏了,夕光曝下,陸地透著一層即將融化似的金調。人站在上面,也憑空多出一種塑像感。每一瞬間都被剪輯、收納,成為獨立的永恒載體。孔振領了賞錢,鉆出人群。嘈雜聲越來越遠。

每有所掙,孔振都交給孔亞希,勉強抵過食宿費用。

飯后,他和魯青照例隱在后院。魯青專司渡船,白天外出擺渡,夜里才有時間練功。一個多月來,孔振將師門的拳法傳了一些。魯青資質平庸,練得兩三成,只通其形。所幸魯青還有幾分拙勁,配上招式,對付一般官兵有余??婶斍嘧灾退嗖钌踹h,疑心他有所保留,并不滿足。

“小師父,翻來覆去這些招式,卻沒什么威力,到底還差在哪里?”魯青問。

“習武不能急躁,基礎需練好?!笨渍裾f。

“都練這么久了……”魯青畢竟比他年長,有些不聽他的。

“先通招式,一年以后,再往上練心法。我們師門這一路,有一本《魍魎心法》。如能悟通,功夫將有往古來今之大成。師父傳授給我,練習至今,也只是略通門道。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如胡亂練習,反而自傷身體?!笨渍窠忉屨f。

《魍魎心法》,魯青為之一動。

休息時,孔亞希端來酒水和涼碟。纖長裙裾,賦了風的形。在夜色掩映下,泛出一種動蕩的藍——或許世上所有的顏色都是幻覺。涼碟依然是茴香豆,她炒得很香,原料也是她親手從菜圃里摘回來的。亂世食物緊缺,操持一家生活,往往要想方設法。茴香豆配酒,勉強算愜意。

“好吃,我喜歡茴香豆?!笨渍裣肟滟?,不知如何表達。他自幼只知習武,眼下雖然還做著書籍生意,卻半分不通文理。

“不值錢的東西,虧待你了?!笨讈喯Uf,面露羞赧。

他們相處日久,孔振逐漸明白她的性情。她的溫柔源自一種持久的自我審視,誰都可以要求她,誰都能從她身上裁去一片,她還擔心交付得不夠多。孔振常常想,在他入住前,魯青和孔亞希又是如何生活。

閑談幾句,魯青夫婦回到屋里??渍癃氉宰诤笤?,不知不覺,茴香豆吃得所剩無幾??渍衲﹃种干蠚埩舻柠},細小顆粒在紋路間滾動,終于黯然消失。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猛地從樹梢間落下。應聲響到:“好個武生財?!?/p>

“武生財”是他今日所替的兵士的名字。那人影向他走來,一身夜行衣,蒙面,白發(fā)向后扎起——是余步云,他并未想掩飾自己的身份。孔振料想他們會再見,卻不想是此刻。

“你來鎮(zhèn)海,所為何事?”余步云冷冷看著他。

“和余大人一樣。”他說。

“笑話?!庇嗖皆撇恍迹澳愕牢襾泶藶楹危俊?/p>

“余大人奉旨來此,殺英夷,守大清江山?!笨渍裾f。

“不愧是龍二的徒弟,一知半解,就自作聰明。”余步云“哼”的一聲,緩緩說。

“余大人,你是……”

他想起余步云的刀,或與師父有交集。對于過去之事,師父幾乎絕口不提。他只隱隱知道,師父一度為朝廷效力,后流亡江湖。《魍魎心法》,便是臨別時祖師另傳的秘法??渍裢茰y,余步云應是他師門某一位前輩。

“龍二也算一時豪杰,沒想到徒弟這么不成器,《魍魎心法》竟對鄉(xiāng)下人賣弄。”余步云說。孔振一時啞然。余步云也不追逼,接著一轉說,“政治國事,不是普通草民能明白的,你早點離開鎮(zhèn)海?!?/p>

“我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國殺敵自是常事。”孔振說。自詡這幾句說得有氣魄,余步云卻絲毫沒動容,反露出怒色。

“糊涂!但凡開戰(zhàn),大清絕無勝算。為今之計,只有以天朝之相迷惑英方,使他們接受講和,大清才有茍延的希望。義律被刺殺,英方已經(jīng)大怒,如果璞鼎查再有什么閃失,不知會發(fā)生什么災難!”余步云說。

“皇上不是下旨剿英夷嗎?”孔振問。

“剿英?皇上對英國人的了解,甚至未必及得上你?!庇嗖皆普f。

“可是……”

“切不可輕舉妄動。你要知道,大清的氣數(shù)絕不在這一兩條英國人的人命之間?!庇嗖皆拼驍嗨瑧嵢欢?。

那幾日,他照舊出攤。書冊端正地擺在油布上,幾乎一本未少,收入寥寥。路上人煙稀疏,唯獨常見官兵奔走,不知去往何處。孔亞希有時來陪他,他把矮凳相讓,自己坐在地上。兩人相顧沉默,只聽風聲颯颯,知是秋來。久之,他便告訴她此行的目的,為刺殺英國人。于是,魯青也知道了。

獨自一人時,孔振反復回想余步云的話。與他師父不同,余步云一路仕宦。一生最得意之際,大約是道光初年,西行平定張格爾之役。連破數(shù)城,生擒敵酋。當時,道光帝為他親撰贊詞,繪像紫光閣。二十年來,余步云鎮(zhèn)壓各地反叛,屢立大功,是皇帝親信之人。去年英軍占領定海,道光帝第一想到的,就是調余步云入浙剿辦。誰料,在與英夷的較量中,余步云竟這般消極。

既如此,孔振決意自行想辦法,偏要為大清盡一份民力。

……

—— 全文見《草原》2024年第3期

三三,本名李姍姍,1991年出生,著有短篇小說集《離魂記》《俄羅斯套娃》《山頂上是?!返取T@"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獎、人民文學獎新人獎、郁達夫小說獎短篇小說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