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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萬古流》:日常細碎里的鄉(xiāng)愁密碼
來源:文學報 | 鄭春霞  2024年04月29日08:29

孫昌建希望千年的文脈依然蕩漾,千年的詩意依然流淌。他是以反對之姿在深情地告白與挽留,而這樣的反對與挽留又何嘗不是鄉(xiāng)愁的重要組成部分。

詩人孫昌建說過:“整天講‘詩和遠方’的人,對于寫詩,還沒入門。詩歌在一日三餐,在你的朝九晚五,在你擠地鐵的那種感覺……我們要去遠方,但是我們在遠方尋找的也還是這種細碎的生活?!?/p>

體現(xiàn)在他的詩集《江河萬古流——我的詩路行走》中,可謂處處是細碎,時時有日常。詩集中用到了六處方言,“酒”在詩集中出現(xiàn)了30多次,米飯面餅出現(xiàn)了22次,菜包括青菜、白菜、咸菜出現(xiàn)了17次,魚包括咸魚、魚干出現(xiàn)了15次,肉主要是咸肉、臘肉出現(xiàn)了10次,蝦、蟹、螺包括螺螄有9次,雞、鴨、鵝有6次……字里行間繚繞著滿滿的煙火氣、家常味兒。這些日常細碎恰恰便是詩人的鄉(xiāng)愁密碼。如果說“江河萬古流”“詩路行走”這樣的字眼有些宏大、形而上,那么讓人出其不意的是,孫昌建硬是拿這些尋常極了的甚至是日常細碎撐起了這一份宏大和形而上。這不得不讓人想起大道至簡、大美至樸這樣的至理名言。

在《鄉(xiāng)村敘事練習》(組詩)中有一首(《在桐廬鳳川談論青菜》)很有意思:最后的話題還是青菜/甲說這些青菜長得真好看/乙說這些青菜靈魂兒還在/丙說這青菜像小時候的青菜。“青菜”是尋常極了的東西,“這些青菜靈魂兒還在”就不尋常了??梢钥闯?,作為詩人,孫昌建以日常入詩,他所要指向的可不僅僅是日常,他順便要講講的是跟“靈魂兒”有關(guān)的事體?,F(xiàn)在還有多少青菜保留著一千年前的“靈魂兒”呢?恐怕只有在純粹的農(nóng)村的純粹的土地里,甚至還需在純粹的土灶上,還保留著它們的真味兒,靈魂兒。

想起孟浩然,你會想起什么?詩人想到的是:至少有十年,麥子一直往我的褲管里鉆/至少有十年,油菜花一直在晃著我的眼/至少有十年/鄉(xiāng)民會請我去他們家吃飯(《我常常想起孟浩然》)。而在這樣的詩句中,我們能夠感受到詩人對于麥子、油菜花、鄉(xiāng)民請吃飯,這樣的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的日常事物和日?;顒邮浅錆M懷念與神往的。

這種念想或者說情愫在《衣架上的故鄉(xiāng)》這首詩里到達了頂點。此詩用“衣架”這一日常至極的事物來入詩,來寫故鄉(xiāng),真是新鮮、罕見?!坝行熘ɑňG綠的衣服/有些掛著若有若無的風/有些在滴水,好像是眼淚/有些在風中蕩秋千/蕩著蕩著,有的纏繞在一起了/好像再也不愿意分開”,此詩的好是將日常隱喻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我們也知道,這里的“故鄉(xiāng)”不僅指的是地理上的故鄉(xiāng),還有精神上的原鄉(xiāng),詩歌的始發(fā)地,千年文脈的源遠流長。而所有這些皆是由一只小小的“衣架”撐起來,可見“日常”之博大、深刻。

孫昌建早年出過一本詩集叫做《反對》,而在這部詩集中,他依然義正言辭,保持著“反對”的姿態(tài)。那么詩人到底要反對什么呢?

“草和煙雨,從來都不缺的/唯獨一只燕子遲遲不肯飛來/如果真的飛來/請不要用燈光秀歡迎她”(《蘇溪亭》),他反對城市的躁動與喧囂,以及因此帶來的光污染。

“只要江的對面不是高樓/幾叢煙樹就長出了一點古意/一艘小船就回到了宋畫/只要江水一暖菜花一黃/唐朝就轟的一聲倒塌了/宋朝慢慢從錢塘江走向富春/兩岸野蜂飛舞,田野金黃(《好像是在宋朝的江邊》),他反對現(xiàn)代化文明快速發(fā)展進程中對于古典的那一份詩意的掠奪和侵犯。

“所有的人都低頭刷著手機/一抬頭,唐朝的馬跑回了秦漢/就像詩人跪倒在字典前面/我把酒杯扔回了唐朝(《今夜借小杜清明四句立此存據(jù)》),他反對人類對于高科技的過分依賴。

在這樣的時代里,詩人是孤獨的、落寞的。因此,他無數(shù)次地夢回唐朝,在他的詩集中,“一千年前”是個高頻出現(xiàn)的詞語?!拔以谝磺昵熬统霭l(fā)了/手機鬧鐘設(shè)在早上六點/我?guī)狭颂瞥瘋浜玫拿姘?想喝一口天空白云的牛奶”(《序詩》),“是啊,比緩慢更慢的/應該還有一條河流的內(nèi)心/你站在岸上一眨眼/可能一千年就過去了”(《比緩慢更慢的》),從這些詩句中都可以看出,他有著深深的“一千年前”情結(jié)。那是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的唐朝啊,那是人類文明曾經(jīng)有過的絢爛至極的唐朝。

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從一千年前穿越而來的。在《我就是一千年前的那個詩人》中,他寫道:我一直住在月亮上,也住在水里/我一覺醒來,一千年就過去了/我回到鄉(xiāng)里,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

他希望千年的文脈依然蕩漾,千年的詩意依然流淌。他是以反對之姿在深情地告白與挽留,而這樣的反對與挽留又何嘗不是鄉(xiāng)愁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