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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可以品飲的枕邊書
來源:中華讀書報 | 王旭烽 宋莊  2024年05月12日21:32

王旭烽,浙江農(nóng)林大學茶文化教授

王旭烽,浙江農(nóng)林大學茶文化教授

您有枕邊書嗎? 如果有,是什么書?王旭烽:我有枕邊書的,從小就有。只是小時的枕邊書可以讀,不可以喝;現(xiàn)在的枕頭書,可以讀也可以“喝”?,F(xiàn)在讀枕邊書,肯定是在夜里讀的,床頭柜上一定會放一杯茶。而讀的書也一定會與“茶”相配。晚上讀的書是文氣更重的書,高頭講章枕邊就不放了。

您的童年時代最喜歡的書有哪些?有特別喜愛的人物或主角嗎?

王旭烽:我從小沒什么童話書看,因為生活在小鎮(zhèn)上,又加之跟著父親的軍隊生涯走。但有一種書是可以看到的,放學回家后路邊攤上的連環(huán)畫書?!段饔斡洝贰读趾Q┰贰都t巖》《高玉寶》。還有一些抓特務的書。另外,順手抓到的雜志也是有的,其中有些漫畫,看得津津有味。當然,《兒童文學》還是可以看到的。記得當時有來自蘇聯(lián)的《森林報》系列,其中有《森林報冬》《森林報夏》,還有《卓婭和舒拉》等,這是我最早讀的外國文學。

我印象最深的人物是一部來自蘇聯(lián)文學的作品,里面有張插圖,有個舉著心做火把照亮森林帶著人們前進的人,名叫“丹柯”。還有一篇童話是在小學課本里的,叫《獵人海力布》。我要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丹柯》是高爾基的短篇小說。但“丹柯”和“海力布”這樣的殉道者形象,的確深刻地影響了我。

童書讀得不多,但讀到的都印象深刻。《十萬個為什么》是最豪華的陣容書,其余的都是“散兵游勇”。記得有一次,我哥在河邊游泳,讓我給拿《舊上海的故事》,我聽成“舊堂里的褲子”,拎了一條濕淋淋的短褲給他送到河邊。還有一次,我們一群小朋友看了一幅四格漫畫:一個畫家在臺燈下畫雞蛋,結果雞蛋被燈照的破殼成小雞。我們照搬書上,架了許多凳子把一個雞蛋放到吊燈下,結果雞蛋摔到地下,我們炒著吃了,一邊炒一邊紛紛說看到了雞毛和雞骨頭。

我是想說,其實童年書讀得多不多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每一本都能夠“以一當十”。

能否談談不同時期您的閱讀各有什么特點?有什么書改變了您的人生嗎?如果有,您讀這本書的時候多大,它改變了什么?

王旭烽:我應該算是很小就讀長篇小說的人。10歲時在我鄰居的衛(wèi)生間里讀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風雨桐江》,然后是《三家巷》,12歲我開始定居杭州城,但還是在我郊縣的姨媽家讀了《紅樓夢》。我父親的抽屜里居然很神奇地藏有一本《牡丹亭》,所以我12歲就開始反復讀《牡丹亭》,主要是看注釋。許多年后我在大學,徐步奎先生講明清古典文學,因為我是課代表,不得不面對他那張嚴峻的臉。有一天我終于知道他就是徐朔方,《牡丹亭》的注釋者,中國元明清戲曲小說研究領域泰斗。原來我12歲就開始受他的熏陶。

我13歲躲在被窩里握著手電筒看《水滸傳》,被父親發(fā)現(xiàn),當場從二樓把書扔到一樓樹下雞窩旁,這些書都是沒有封面的。這株樹和書本也戚戚相關。那時我已經(jīng)讀過不知哪里揀來的《木偶奇遇記》了。由于書傳到一個鄰居男孩手里,他受了書里的狐貍壞貓的教唆,把從家里偷來的硬幣埋到樹下,指望第二天樹上結出錢果子。結果雞把硬幣扒拉了出來,男孩被老爸揍得哇哇哭,他成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匹諾曹。

上初中之前,學校停課了,我也讀過了《西游記》,但直到今天,我還是不喜歡讀《三國演義》。因為實在無書可讀,便讀了父親的馬恩著作全套,大概有四到六冊吧,當然讀的還是注釋,由此知道了歐洲世界是有個巴黎的,大開眼界。還有便是全套的《星火燎原》了,這是正經(jīng)讀的全文,影響極深。因為想到書中寫的紅軍吃野菜和皮帶,還想到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勞動人民也正在吃野菜和皮帶,以至于有一次吃著飯時哭了起來。

一旦上初中,我立刻便進入了看“禁書”的行列,《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進衛(wèi)軍》《斯巴達克斯》《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葉爾紹夫兄弟》……全是那時看的。唐詩宋詞直到這時候才開始瘋狂迷戀。在此之前,對詩詞的閱讀主要來自毛澤東詩詞,每一首都會背和唱。青少年時代的閱讀,影響了我一生的文學趣味。

您的“茶人四部曲”(浙江文藝出版社)去年全新修訂集結出版,還寫過《茶文化通論——品飲中國》(浙江大學出版社)等有關茶的一系列作品,作為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理事、浙江農(nóng)林大學茶文化學院茶文化學科帶頭人,您對茶文化的研究不可謂不深,關于茶文化的書籍,想必您也是讀得最多的吧? 讓您感到了不起的是哪本書?

王旭烽:中國唐代茶圣陸羽的《茶經(jīng)》對我影響最大;其次便是吳覺農(nóng)先生的《茶經(jīng)述評》;還有便要算是烏克斯的《茶葉全書》了;莊晚芳、陳椽、陳文華、朱自振、陳宗懋、程啟坤、姚國坤、俞悅等諸多先生有關茶葉與茶文化方面的專著,都給過我諸多的影響。日本茶道的一系列有關歷史記載和論著,是對我深有啟迪和參照的??傊?,在茶史、茶文化方面,我始終覺得我還在汲取營養(yǎng)之中。

哪一本書對您的影響最大? 有沒有哪一本書曾激發(fā)您的寫作欲望?

王旭烽:影響最大的小說,至今為止,還是195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yī)生》,年輕時,我曾經(jīng)摘抄了一遍。直到今天,依舊是我的文學“圣經(jīng)”,不僅引導了我的文學,也深刻影響了我對生活的認知。另一部作品是張岱的“二夢”:《陶庵夢憶》和《西湖夢尋》。再有就是司馬遷的《史記》了。

《杭州傳:住在天堂》(新星出版社)是一部刻畫精細的人文傳記,以時間為脈絡,從琢玉為劍的古越人說起,用45萬字系統(tǒng)地梳理了杭州的形成和發(fā)展。為自己的城市寫傳,您傾注了全部的情感吧?

王旭烽:能寫《杭州傳》的方家,肯定不止我一個,我寫此作屬于約稿,原不在我創(chuàng)作范圍內(nèi)。但我自小住在岳飛家宅隔壁,對面望去,就是“風波亭”,往左轉(zhuǎn)身,是馬寅初先生家居,往右望,是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前方一里路外,便是西湖。大學畢業(yè)后在報社工作,推開窗子,就是保俶塔,端起杯子,就是龍井茶,背個唐詩宋詞,直接就在蘇白二堤上,哪怕在美國舀一勺宋嫂魚羹,想不嘗鄉(xiāng)愁也做不到;遠方歸來,一下火車飛機,撲面而來的都是杭州的氣味。所以走讀西湖,閱覽杭州,乃至于書寫故園,想來也是自然之事。

寫《杭州傳》的過程,是否也把和杭州相關的史書翻閱一遍? 蘇軾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您眼中的杭州是怎樣的?

王旭烽:我最近正沉迷于五代十國歷史,我狂熱地愛上了“吳越國”。我在讀有關這段歷史所有的知識,凡是能夠找到的,我都在閱讀,并且思考。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主觀認知的杭州和歷代廣告式贊譽一樣。杭州,我是作為精神家園來理解的。

您喜歡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讀書?王旭烽:我喜歡在家里的沙發(fā)上,在室內(nèi)閱讀,在任何時間閱讀。當然,上午是最清醒的時間,用來閱讀最好。

最喜歡哪一類文學類型? 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趣味?

王旭烽:我喜歡閱讀形上與形下并駕齊驅(qū)的文字,類似于哲思隨筆類型的。我不太適應閱讀純粹的游記,如果它全是景觀,也不太閱讀純粹故事性的。我對文字的閱讀要求有一種病態(tài),記得有位作家說過,是一種“喪心病狂”的熱愛。

有什么樣的閱讀習慣? 會記筆記嗎? 喜歡快讀還是慢讀?

王旭烽:我有一個非常特殊的閱讀模式:倒讀書。首先讀第一章,然后讀最后一章,然后瀏覽全書,如果需要細讀,便再從倒數(shù)第一章讀起。這是初中時偷讀禁書帶來的壞習慣。因為往往在傳閱中,而且總是只有一個晚上,不得不提前了解結局。我記得有位朋友把一本外國大部頭給我時說,這是眼睛要看出血來的書。她說的完全是真話,因為第二天早上眼睛充滿血絲,的確已經(jīng)出血了。

精讀的書我是會做筆記的,雖然我讀書很快,但有些書一直就反復讀,大概歸終前也會放在枕邊。

您常常重溫讀過的書嗎? 反復重讀的書有哪些?

王旭烽:除了以上說過的之外,《魯迅全集》《史記》《聊齋志異》,所有的經(jīng)典兒童文學名著,都是我的最愛。我會反復閱讀王爾德的短篇文學作品,還有《柳林風聲》《哈利·波特》《安徒生兒童作品全集》等等;偵探小說已經(jīng)從閱讀發(fā)展到影視作品。我每年都要看一遍根據(jù)阿加莎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

如果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 假設策劃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會邀請誰?

王旭烽:《日瓦戈醫(yī)生》《史記》,還有張岱“二夢”。假如策劃宴會,我不會請任何作家。他們太神秘,我只愿意他們作為“神靈”存在,我不要他們在現(xiàn)實中和我說話,我只要他們通過文字。我?guī)纤麄兊臅?,做一個人的文學宴會。

聽說您最近正在做一個望江南的巡回讀書月,其中強調(diào)對您創(chuàng)作的文學文本進行感官閱讀,可否介紹一下。

王旭烽:就是把書中描寫的,凡是可以轉(zhuǎn)換成現(xiàn)實中的感覺享受,或者具備療愈性質(zhì)的那些內(nèi)涵,盡可能地發(fā)掘出來。比如《茶人四部曲》,我和我的師生團隊通過嗅覺、觸覺、視覺、味覺和聽覺,進入心靈知覺,開發(fā)出了各種可以品飲的茶,分別以小說的題目命名,品種很多,總之讓感覺像鮮花般開放,讓文學可以品飲。

浙江文藝出版社馬上將出版我的《西湖十景》,我正在參與策劃以小說中涉及到的民間傳說、古琴、出土文物、越劇、畫扇、園林、金魚、茶飲、景觀、江南絲竹、說唱藝術等不同文化呈現(xiàn)集中的雅集,來作為首發(fā)式。

在杭州,日常生活的藝術化和藝術呈現(xiàn)的日常生活化,曾被人稱為南宋遺風,今人定命為“宋韻”。我以為,這種生活方式,也是具備全人類日常生活的普世性質(zhì)的。世界不和平,我們要和平,對日常生活的向往,亦不乏人性中和平基因的終極呈現(xià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