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里密林奇遇》：讓古老的奇遇故事煥發(fā)當(dāng)代詩意
游歷、探險、流浪……是文學(xué)史中經(jīng)典的敘事模式，也曾是兒童小說常用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隨著科技的發(fā)展與交通的便利，世界上的未知領(lǐng)域大幅縮小，人類對世界的認(rèn)知方式也在改變，如今，已經(jīng)很少產(chǎn)生與自然相聯(lián)系的驚奇感了?？萍几淖兊牟粌H是人類的生活方式，還改變了人們的精神世界、審美意識，甚至許多文體與藝術(shù)手法。
人們對純粹自然的向往，對原始野性生活的迷戀，對熟悉環(huán)境的厭倦和對陌生生活的沖動，以及童心、好奇心、偶然、不可預(yù)期等等，這些行為方式與情感狀態(tài)是不是已經(jīng)離現(xiàn)代人的生活遠去了？真實情形可能并不是這樣。相比于工業(yè)革命以來幾百年的科技進步對環(huán)境與人的生活方式的改變，這些建立在農(nóng)牧與漁獵文明上的認(rèn)知模式與情感結(jié)構(gòu)要長久得多?；貧w自然、回歸自我、回歸原初，對于現(xiàn)在的孩子來說，這是他們未曾經(jīng)歷過的。鮑爾吉·原野顯然認(rèn)為，孩子們需要大自然，需要那些與城市綠化不同的原生植物，需要那些與家養(yǎng)寵物不同的野生動物。最好還能有一趟說走就走、不做攻略的旅行，在這趟旅行中，他們經(jīng)歷著陌生的人與事，就是冒險與奇遇。
在真實的生活中，讓孩子們成為那些只能在童話與探險傳說中才能出現(xiàn)的角色。在新作《烏蘇里密林奇遇》中，鮑爾吉·原野想用筆把孩子們送到這樣的地方：“在那里，你猜不透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它的秘密和它的險情一樣多，它的壯麗和它的殘酷同樣有吸引力。大自然是這里的主宰，各民族不同文化如森林里搖曳的枝條。這里的人們是自然之子，他們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當(dāng)代人的氣息，質(zhì)樸狂野是他們的本色?！?/p>
不要以為這次寫作是現(xiàn)在流行的“穿越”，《烏蘇里密林奇遇》是一本寫實的作品，需要生活的積累、生命的經(jīng)歷與超出常識的知識儲備。鮑爾吉·原野從小生活在內(nèi)蒙古東北部，那里不僅是多民族聚集地，而且與俄羅斯、蒙古接壤。長期浸染在獨具地域特色的自然、生活、各民族語言與習(xí)俗中，他的少年時代可能就是書中的門德和狗寶。
故事在門德與狗寶一次偶然的玩耍中開始。他們在額爾古納河邊用白樺樹皮做了一只小船，不料，牽著這只小船在河邊沒走多一會兒，船就漂到了河中央的渚上。于是，兩個孩子決定游過去拿回他們心愛的小船，而湍急的河水把他們推到了對岸俄羅斯。狗寶差點淹死，幸好遇到有經(jīng)驗的鄂倫春少年那木卡，才撿回一條命。由此，小說開始了這對中國少年在異國的一次短暫的奇遇。作品為他們的這次奇遇提供了前提，他們是混血兒，從小就生活在多民族和跨境民族地區(qū)，長輩中不少人都有俄羅斯生活背景，門德的舅舅就是俄羅斯人，狗寶的大伯在俄羅斯做吊車司機。他們不僅有俄羅斯長期居留證，而且會說流利的俄語。也就是說，兩個孩子的這次計劃外的奇遇其實是合法的。
對這對少年來說，來到額爾古納河對岸是偶然的，但留下來就需要理由，于是，小說的敘事主線來了，這就是尋寶。拉茨卡村的“瘋子”尤金聲稱把財寶埋在了森林里，于是，引來了無數(shù)的挖寶人。尋寶對孩子們來說誘惑實在太大，他們決定不回家了，也要來找尤金埋下的那堆金子。也許，等到門德和狗寶長大后才會明白，少年時這場偶然的奇遇是他們終身受益的人生課。
這是一堂歷史課。從認(rèn)識那木卡開始，門德和狗寶就開始了解這片土地上的傳奇故事，了解永遠回不了家的中國老爺爺徐白城、鄂倫春獵人喬喬。這些口口相傳的動人歷史是他們聽“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說的，老人也是聽了更老的人說的”，其中有俄羅斯、中國、朝鮮，還有渤海國和數(shù)不過來的民族，有金牙太子、洪樂女、寬永王，有美麗的愛情、金子般的友情，有堅固的城堡、逐水草而扎的帳篷，也有萬里遠征、刀光劍影。由此，孩子們知道了，世界并不一直是他們現(xiàn)在見到的樣子，在遙遠的深不可見的歷史中，各民族的人們分分合合，一方面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生活和文化，另一方面又是交融互鑒、相親相愛的大家庭。
這也是一堂自然課。過了額爾古納河，孩子們幾乎進入了原始的土地，這兒有高山河谷，有湖泊森林，有他們未曾見過的動物，如烏蘇里松鴉、山鹡鸰、太平鳥、長尾山雀、花啄木鳥、游隼、灰瓊鳥、白鼬、紅狼、黑水獺、鮰魚、北鱒魚，還有他們叫不出名的花草樹木，如紅松、云杉、核桃楸樹、赤楊樹、醋栗、蛇莓、雛菊、燕雀草、風(fēng)箱果。對他們來說，重要的不是見到了這些動植物，而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它們都是人類的朋友，人的生活離不開它們。門德肯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與棕熊的遭遇，從相互陌生、疑似敵對到最后成為朋友，門德聽懂了棕熊的話，讀懂了它的表情，明白了它動作的含義，棕熊還教會了門德如何剝松子，如何采食蜂蠟。
這還是一門實操性的生活課、生存課。門德和狗寶住過供獵人和遠行人臨時住宿的錐子房和白房子，他們嘗到了俄羅斯煎餅、蕎麥米飯、羅宋湯、蛋白霜慕斯、黑面包、酸黃瓜、鹿肉干，喝到了格瓦斯。毫無疑問，這趟俄羅斯之旅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次冒險，在尋寶的過程中他們遇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經(jīng)歷了驚險刺激的生死考驗。尋寶還未開始，狗寶就差點淹死。再后來，門德迷路掉下山崖，狗寶得了譫妄癥，后來又掉進了捕鹿的陷阱。最后，他們已經(jīng)衣衫襤褸，完全是流浪兒的模樣了。這是一次歷險，也讓他們學(xué)會野外生存的課程。他們學(xué)會了如何在森林里辨別方向，如何在食物斷絕的時候采集野果、捕捉魚類，如何在陷入絕境時嘗試各種方法求援和自救。正是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學(xué)到了豐富的自然科學(xué)知識、代代相傳的生存本領(lǐng)和民間的智慧，培育了勇敢無畏的精神。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節(jié)情感課。雖然他們也曾遇到搶奪財物的小流氓、貪婪狡猾的文物販子萊卡，也曾與自私、圓滑而又無傷大雅的花鼠、瓦絡(luò)佳和修特打過交道。但他們遇到更多的是那些品質(zhì)高貴的人，像重友情的那木卡、溫和的獵人葉戈爾、寬厚長者徐白城、英勇的獵人喬喬、善良的瑪夏奶奶……這些陌生人不但在門德和狗寶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教會他們生存的技能，還給予他們精神的滋養(yǎng)。徐白城爺爺反對尋寶，他說人要守本分，種莊稼、收莊稼，養(yǎng)活自己就行。喬喬對孩子們說：“人多幸運啊，他們有房子住，燒木頭取暖，有厚厚的衣服穿，有糧食吃，還可以打獵。”但是，“人不知道自己幸福，他們不滿足，自尋煩惱，酗酒打斗”。這些話多么樸素，但包含的人生哲理卻直抵人心、直達靈魂。正是這些經(jīng)歷和受到的教誨與啟發(fā)，改變了孩子們尋寶的初衷。那么多看似美好的得到寶貝后的財富計劃都被他們拋棄了，他們將找到文物換來的巨款送給了需要救治外孫女娜塔莎的瑪夏奶奶，送給了拉茨卡村的村民們。他們的善良、勇敢和無私感動了拉茨卡村的村民們，被稱為“中國天使”。
鮑爾吉·原野使古老的奇遇敘事煥發(fā)出了當(dāng)代的詩意，讓孩子們看到了原始的自然風(fēng)情，體驗到了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魅力。他喚醒了孩子們身上的血性與冒險的熱望。讀了這樣的作品之后，孩子們還猶豫什么呢？趕緊背起行囊，走向神秘的遠方吧！
（作者系江蘇省作協(xié)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