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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 方一禾,快跑 》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祁智  2024年05月15日18:20

《方一禾,快跑》

作者:祁智

出版日期:2024年4月

出版社: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

ISBN:978-7-5584-3327-6

定價:30.00元

內(nèi)容簡介:

方一禾在暑假經(jīng)歷了失去爸爸的至暗時刻,由此開始了“多面”的生活。他在病情加重的媽媽面前,選擇堅強和樂觀,承擔家務,鼓勵媽媽勇敢面對命運的挑戰(zhàn)。他在老師和同學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一如既往地開朗、勤奮、樂于助人,私下里卻提心吊膽,擔心大家發(fā)現(xiàn)他的家庭變故。好朋友羅小盼遠在非洲的爸爸忽然歸來,徹底打破了方一禾竭力維護的風平浪靜。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慌亂和波動后,方一禾在各界愛心人士的幫助下,重新鼓起勇氣,面向未來。

這部長篇小說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體現(xiàn)了新時代少年自強不息、因磨礪而出彩的精神風貌,以及來自社會的脈脈溫情和淳樸關愛。小說以感性的方式書寫兒童心理,從哲學的角度提煉人生智慧,將人間有愛、凡人情暖描繪得生動感人,賦予沉重的主題以昂揚樂觀的基調。

作家簡介:祁智,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編審,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一級作家。國家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南京大學特聘教授。第四屆江蘇省“德藝雙馨”中青年文藝工作者。第二屆“書香江蘇”形象大使。江蘇文藝“名師帶徒”計劃名師。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著有長篇小說《芝麻開門》《小水的除夕》、長篇童話《邁克行動》《奶牛阿姨》、短篇作品集《羊在天堂》《一星燈火》《除夕的馬》、詩集《告訴你一個秘密》等。

內(nèi)容節(jié)選:

方一禾第一次奔跑時沒有經(jīng)驗。那天早上,他把自己想象成一顆出膛的子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射出門洞。才跑幾步,就眼睛發(fā)花,小腿的脛骨刺痛,肚子里好像有一只粗手在拉拽腸子。他不得不停下來,手肘撐著膝蓋,拳頭抵著小腹,大口大口喘氣。唾液從嘴里流出來,發(fā)亮的銀絲垂到地上。

“方一禾,你要跑!”方一禾揉著眼睛,抬起眼皮,發(fā)現(xiàn)到小區(qū)大門的路變長了,驚得一哆嗦,慌忙直起身子,才發(fā)現(xiàn)那是彎著腰向前看產(chǎn)生的錯覺。

“方一禾,媽媽在等你,跑啊!”方一禾對自己說。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他知道必須跑,而且要跑下去。跑的天數(shù)越多越好,今天是第一天。

方一禾拖著雙腿,跑到離小區(qū)大門不遠的地方。他站住,定定神,把褲子提好,把腰挺直,然后跑了過去。

“方一禾,你這是要去哪里?”孫叔叔問。

方一禾笑著,驕傲地說:“去醫(yī)院,給媽媽拿鹽水瓶?!?/p>

“噢——方一禾,真能干。”孫叔叔按遙控器,給方一禾開門。

方一禾一蹦一跳,輕松地跑過大門。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窘迫和困難,給大家添更多麻煩。

太陽剛升起來,天卻已經(jīng)很熱了。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響,“咚咚咚”,震得太陽穴疼、眼睛發(fā)花。頭發(fā)上的汗流進了眼窩,把眼珠泡起來了,視野都渾濁了。睫毛倒伏在淚水里,疼痛像一根根細針射進心尖。褲子向下滑,褲腰被胯骨卡住。提一下,又掉下去,再提,再掉……他只好站住,把褲腰向上拽,快拽到胸口了,再把褲帶系緊,還多打了一個結。

出新星花園小區(qū),向右拐,一條大路通向72路公交車高橋站。

“呼哧!呼哧!呼哧……”方一禾的肺已經(jīng)要炸了。他看看前面,路很長,延伸到天邊。好遠??!他想,這樣跑下去,可能會累倒在半路上。他逼自己慢一點,不抬頭,只看自己的腳尖——右腳尖上前,左腳尖跨越,好像永遠差一步。剛追上,又差一步。

從站牌向左拐200米,是高橋三甲醫(yī)院。

方一禾后來知道,從家里到醫(yī)院,來回3.2千米。這么長的距離,不像跑100米,更不能一上來就沖刺,要勻速跑。

方一禾第一次跑步去醫(yī)院,很狼狽,西裝短褲的褲襠裂開了。他自己沒有感覺到,是護士丁阿姨告訴他的。

“別跑啦,”丁阿姨拍拍方一禾的屁股,“綻線啦!”

“啊呀啊呀!”方一禾轉身,把屁股貼在墻上。

丁阿姨笑著,讓方一禾把西裝短褲脫下來給她縫。方一禾不好意思,不肯脫,向丁阿姨要了膠帶。他把膠帶剪了好多截,一截一截貼在襠里?;丶业穆飞?,他跑幾步就要摸摸,擔心膠帶掉了。

第二天早上,方一禾再去醫(yī)院,雙臂提在腰部,一前一后,大幅度擺動,像拼命劃動的雙槳。他一邊跑,一邊數(shù)步數(shù):“1、2、3、4……”他像在用心做一道數(shù)學題,一步都不能少。

“……98、99、100!”方一禾數(shù)到100,豎起一根手指,數(shù)到第二個100,豎兩根手指。數(shù)了十個100,十指都伸直了。下面每跑一個100步,他就彎一根手指。等到手指動了25下,差不多就到醫(yī)院了。

2500步。

方一禾算了一下,返回還需要2500步,來回5000步左右。他先把2500步當成目標,再把2500步分成25個100步,每隔100步就有一個盼頭。雖然一步都沒少,但感覺上縮短了距離。

這個方法,是爸爸教的。

爸爸帶方一禾出去玩,有時候要走四站路。爸爸說:“我們走路去吧?!狈揭缓趟Y?,蹲在地上不肯走。

“四站是太遠了。”爸爸說。

“那還要走嗎?”方一禾問。

“四站的一半是兩站。我們走兩站,在兩站那里吃一個冰淇淋,好不好?”爸爸問。

“嗯……好?!狈揭缓陶f。

“兩站的一半是一站,我們先走一站吧,在一站那里吃一袋牛肉粒,好不好?”爸爸說。

“爸爸快走啊。”方一禾拉著爸爸就走。

方一禾很快就吃到了牛肉粒,又很快吃到了冰淇淋,接著又吃到了牛肉粒、冰淇淋。

“是不是很快?”爸爸問。

方一禾吃著冰淇淋,點點頭。

爸爸說,一件事最難的是過半,最重要的也是過半,過半就快了。所以,一件事情先分成一半,再把一半分成一半。

“……34、35、36……”方一禾埋著頭向前,專心盯著腳尖,數(shù)著步數(shù)。

有一天,方一禾的手指動了23下,就到了醫(yī)院。他的心一陣狂跳,像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獎勵。他清楚,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提前那么多,一定是路上數(shù)錯了,或者有哪次忘了彎手指。他受到啟發(fā),每個100步,都有幾步、十幾步故意不數(shù)。這樣,數(shù)起來是100,其實也許是107,也許是112。沒等到動25下手指,也許23下,就到醫(yī)院了。

“哇……”每一次提前到達,都讓方一禾非常驚喜,奔跑的勞累被打了對折,又打了對折。

從高橋站的站牌向左一轉,是一條雙向八車道的大路。路的盡頭,端莊地站著一輪太陽。太陽非常大,非常紅。

方一禾第一次轉彎時,被巨大、通紅的太陽震撼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輝煌、這么莊嚴的太陽。路上車來車往。去的車,好像都開到太陽里去了;來的車,好像都從太陽里開過來。

方一禾停止奔跑,沒頭沒腦地發(fā)愣。有多少人知道,我們這座城市的太陽,是這樣升起來的呢?規(guī)劃設計這條路的專家,一定還是一位了不起的詩人,或者畫家。只要偏一點,太陽就會不完整,詩情畫意就會被破壞。以前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床上,但今天他早起了,他在現(xiàn)場,看到了平時見不到的日出。

程璐璐、羅小盼、謝菲、馬斯原,等開學了,我們找一個雙休日,一起來看日出。方一禾揮舞雙手,興奮得跳了起來。雙腳還沒有落地,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請他們來看日出,他怎么拿鹽水瓶呢?

暑假家里發(fā)生的事,方一禾不想讓同學們知道。

方一禾雙腳落地,回到現(xiàn)實中?,F(xiàn)實就是跑。快跑啊,方一禾。

創(chuàng)作談

生命如歌

祁智

三十年前的早春,我去北方進行了一次采訪。

一個8歲的小女孩,暑假里爸爸在她和媽媽面前去世。媽媽患有頑固性類風濕性心臟病,需要住院治療,但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醫(yī)院便幫忙設立了家庭病床。

我見到小女孩,是在半年后,她9歲的早春。每天,小女孩做早飯,狂奔去醫(yī)院拿鹽水瓶,然后喂媽媽吃早飯,狂奔著去趕公交車;傍晚下公交車,狂奔著回家做晚飯……

總在狂奔。

我問小女孩累不累,她說不累。

“我是為媽媽跑的呀,”小女孩笑著說,“我要為媽媽跑一輩子。”

小女孩獨立支撐家庭的情況,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人完全清楚。后來,三位從事新聞工作的叔叔從側面了解了,就暗地里幫扶她。再后來,學校從一個細節(jié)上發(fā)現(xiàn)了—班上收費,同學們交的是整錢,唯獨她裝了一小塑料袋的零錢。

“為什么不讓大家知道呢?”我問小女孩。

“又不是什么好事,”小女孩笑著說,“每家都有自己的事,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我能干的。”

我采訪了那三位叔叔。他們告訴我,盡一點所能,但他們很小心,唯恐傷害到孩子。

“搞不好,幫助也會成為傷害?!币晃皇迨逭f。

學校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如同呵護一朵被風吹雨打的小花。

三十年來,我的眼前總能看見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在奔跑—雙臂擺動、雙臂垂直、一手壓著背上的書包一手劃動。但那次采訪之后,我沒有主動和小女孩聯(lián)系過。雖然小女孩總是面帶笑容,我寫的報道題目就是《微笑著面對生活》,但我拿不準,哪怕是一句話,會不會傷害到她。過早失去爸爸而陷入的悲傷的泥沼,不是說跨就能跨過去的。

我不敢主動聯(lián)系的另一個原因是,怕提起媽媽。我見過她媽媽,臉色蒼白、一頭烏發(fā)。媽媽久病成醫(yī),自己能給自己輸液。她自知活下去很難,但為了不讓女兒成為孤兒,她要拼命活下去。

有一天,女孩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考上了家鄉(xiāng)的大學。我為她高興,暗暗揣度:她沒有離開家鄉(xiāng),一定是為了陪伴媽媽吧?

有一天,女孩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考上了家鄉(xiāng)大學的研究生。我為她高興,又暗暗揣度:媽媽還在吧?

又有一天,女孩給我打電話,告訴我,畢業(yè)了,要去南方工作。我為她高興,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三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寫一部長篇小說,始終沒有動筆,就一個原因:不忍心。

三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準備寫一部長篇小說,就一個原因:不甘心。

三十年來,我一直有意識地采訪學校、家庭、孩子。我獲得了更多的故事,也在獲取動筆的決心。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人類追求圓滿,是必然趨勢,如同大河奔流;或缺,是必然趨勢中的一個個插曲,如同大河奔流時的一個個漩渦。

大河裹挾著漩渦奔流,不舍晝夜。

我請教一位小學校長,如果一個孩子的家庭發(fā)生變故,學校知道嗎?校長說,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我問為什么。校長說,有的家長在第一時間和學校溝通,有的家長會先瞞著學校,以后再說,也有的家長一直不說。

“為什么隱瞞呢?”我問。

“總之……不是好事吧,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也不想麻煩大家?!毙iL說,“其實……你我不也是這樣?”

我問:“呃—那孩子在學校怎么辦?”

“家長主動和我們溝通的,我們會小心,制訂方案;我們?nèi)绻恢?,真沒有辦法?!毙iL說,“有時候‘疏漏’也是關心?!?/p>

“那不會傷害到孩子嗎?”我問。

校長說:“孩子是單純的,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就沒有傷害。”

“但學校很快就會知道,”校長又說,“時間一長,什么不知道?”

“知道了怎么辦呢?”我有些緊張。

“想方設法,和孩子一起‘過來’。”校長說,“陪伴一段,關注一生。”

一起過來!

校長告訴我,其實學校都有預案,但一旦有事,所有的預案都用不上—事情發(fā)生在鮮活的個體生命上,必須有“個案”。

傷口愈合,一般分兩種:一種,內(nèi)里與外表同時愈合;還有一種,每天把愈合的表面劃破,等內(nèi)里長好,再一起愈合。后一種很深。

無論哪一種,都需要時間。

只要有時間。

有的是時間。

歲月如流。

命若琴弦。

生命如歌……

生活總是朝向希望的。我們有幸參與了孩子的一部分人生,后續(xù)的便是綿長深情的祝福。

于是,我決定動筆,寫這部長篇小說《方一禾,快跑》。

小說完稿是凌晨2:30。我打開門,走到戶外。春寒料峭,暗香浮動。我恍惚是在三十年前,披星戴月,要趕乘北上的綠皮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