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虛構(gòu)的存在之真 ——簡談《文家大院》
來源:《長城》 | 魯守廣  2024年05月24日09:59

于堅在近十余年來寫了多篇小說,《女媧補天記》《赤裸著晚餐》《變臉記·墻上爬著青藤》《煙》《窗子》《烏鴉:小說七篇》《盲道》《翡翠蜥蜴》《文石》《文家大院》等等,大都是以他所親歷的人與事為藍本,敷衍成文。五十年來,于堅寫下了大量的詩歌和散文,但有些生活的經(jīng)驗與感悟卻不能直截了當?shù)暮捅P托出,只能以虛構(gòu)的名義或改頭換面或秉筆直書或春秋筆法。不同的素材自然應(yīng)由不同的文體來匹配,詩歌不宜鋪敘,散文不宜虛構(gòu),而小說恰可補二者之缺,這或許是以詩成名又以散文成大家的于堅寫小說的原因吧?!段募掖笤骸愤@篇小說以“文家大院”這樣一座典型的極具歷史和文化寓意的古典住宅勾連起形形色色的一眾人物,為讀者展示了一個縮微版的社會面。

文化資本空間

不同于??绿岢龅摹皺?quán)利空間”(Power space),也不同于詹姆遜的“超空間”(Hyper space),于堅筆下的“文家大院”是一個文化資本空間。這座古宅是狀元文翰雨傳承了五代人的家,是計成的后人計嗣天設(shè)計的,是名匠高應(yīng)美師徒雕琢了十八年之久的結(jié)果。這些有名有姓之人使得文家大院具有了象征性資本。石料(花崗巖做地基,靈璧石、太湖石、建水石等供觀賞)、樹木(柚木、桂花樹、羅漢松、合歡樹、香樟樹、銀杏樹、梧桐樹、側(cè)柏、紫薇、竹子、女貞)、花草(梅花、櫻花、茶花、曇花、繡球花、牡丹、月季)、布景(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梧陰匝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等極為講究,集古典建筑美學(xué)之大成?!拔募掖笤骸鄙踔量梢哉f就是一座“文廟”:“經(jīng)過回廊,墻上有扇面形的窗子,窗子與窗子之間,鑲嵌著一塊塊刻著文字的石碑:《蘭亭序》《醉翁亭記》《顏氏家訓(xùn)》《項脊軒志》等,字體有楷書、篆書、隸書。”這座修復(fù)的“文廟”式古宅自然應(yīng)為有“文”者即擁有文化資本的人居之,而辜正厷非其人也,它不僅喪失了身處“超空間”所喪失的“自我定位能力”,還產(chǎn)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我欲”與“我欲他欲”

辜正厷一生都在渴望著證明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感,被無意識或有意識的欲望驅(qū)使著。小說文本中大段摘錄了拉康的欲望理論,用以引證辜正厷總是覺得那個看不見的“大他者”瞧不起他,所以他一生都在做各種事要讓別人“瞧瞧”,“在牛B的路上一路狂奔”。辜正厷雖然有了金錢資本上的成功,卻沒有文化的象征性資本,有錢并不能使他獲得自我價值和自信心的確證。他之所以會買下文家大院也不是出于內(nèi)心的喜歡,而是因為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古宅以其稀缺性而具備了增值性。他買下文家大院依然是為了賺錢,卻不能領(lǐng)略“詩意的棲居”。這便是“我要”異化為“偽我要”。辜正厷的欲望不是本真欲望,不是“我欲”,而是“我欲他欲”,他一直生活在別人的欲望之中。所以說“我欲故我在”,若是“我欲他欲”,則“我”不在。辜正厷無法從文家大院古典園林的審美中獲得滋養(yǎng),相反,那些傳誦古今的詩句和妙不可言的文言像是催命的符咒一樣喚醒了他骨子里的怯懦、猥瑣與自卑,而子貢、柳一腰、子獻卻可以適得其所,如魚游水中。

子貢與孔乙己的挨打

于堅筆下的子貢是孔乙己的3.0版本。子貢有文化資本和知識權(quán)力,有買下文家大院的能力,甚至還有批準年終報表的權(quán)力,但還是會背時,會莫名其妙的挨打??滓壹菏且驗椤安荒芩阃档母`書”被“舉人老爺”直接打斷了腿,子貢則是受困于強盜邏輯難以自證清白被勒索并動用私刑。孔乙己沒有什么大過錯,活不下去才卷書而逃;子貢更沒有過錯,僅“錯”在能夠通不可言傳之意。子貢坦白自己并非是玩弄隱喻,言此意彼,而是就事論事(也是于堅“拒絕隱喻”的自證),但對于棍棒在手且想出手的人而言,“狡辯”是徒勞的,是“不老實”的,當然要挨打。文本中子貢和辜正厷的對話堪稱雞同鴨講,“剪不斷,理還亂”,仿佛進入了夢魘。

從此文本也可以看出魯迅對于堅潛移默化的影響。小說開篇第一段中的“井水好,一口甜,另一口也甜”很可能是向魯迅的《秋夜》致意。于堅多次被好事的陰謀家和背叛者誣陷,而不得不寫了《談魯迅》自明心志,剖白他對魯迅的真實看法。實際上,早在1981年,在云南大學(xué)中文系讀大二的于堅就寫下了《魯迅與人民》,詳細介紹了于堅在和父親燒書的過程中,保存下一本《野草》,這本《野草》幾經(jīng)輾轉(zhuǎn),失而復(fù)得。并且于堅稱魯迅是“一位知心的朋友,一位親切的長者,一位真正的導(dǎo)師”。所以《文家大院》中子貢被打卻難以自證清白的經(jīng)歷,于堅是感同身受的。

余論

于堅的某些思想傾向在此文本中體現(xiàn)的較為明顯:“一輩子的奮斗,就是想裝的像個人”;成為“文(之)王”,“建造世俗生活之殿堂”;“詩意的安居”;鄙視僵死的知識(邏輯學(xué)博士保安)。在寫法上,于堅將《水滸傳》《紅樓夢》等古典小說、普魯斯特和伍爾芙夫人等的現(xiàn)代小說以及一些文獻典籍中的段落直接嵌入文本中,此等膽識,常人所不能及。也許有人會說,此等寫法不夠涵泳,生澀突兀,不如借用水滸紅樓等寫法重新編排文本,敘事上或可更為連貫流暢,筆者不以為然。小作家或偷或模仿,扭扭捏捏,而大作家直接拿來為我所用,反倒是澄懷如鏡,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