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京在古典詩歌中的模樣
來源:光明日報 | 蒙木  2024年05月25日08:37

《古代詩歌中的北京》  馬東瑤 主編  文津出版社

《古代詩歌中的北京》

馬東瑤 主編

文津出版社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吟誦這些膾炙人口的詩篇,大部分人耽于其藝術的高妙,似乎不覺得這和北京有多大聯(lián)系。

仔細梳理關于北京的詩歌,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對于游俠的歌頌一脈相承。一般學者談及北京文化,常常會引用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本是齊國人(今屬山東),長在衛(wèi)國(今河南北部),但他打動不了衛(wèi)國人,漫游燕國,和燕國的高漸離成為好朋友,在燕市(大概當時薊城的集市)縱酒歌哭,旁若無人。后來被燕太子丹器重,演出一幕刺秦的大戲。雖然終究是一場悲劇,但其志可嘉,阮瑀、左思、陶淵明、陽縉、駱賓王、王昌齡都寫詩贊頌他。賈島說:“荊卿重虛死,節(jié)烈書前史。我嘆方寸心,誰論一時事。至今易水橋,寒風兮蕭蕭。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消。”賈島是唐朝范陽人,大概屬于今天北京市房山區(qū),房山今有賈島祠及其衣冠冢。

“虛死”“節(jié)烈”是北京詩歌,尤其是關于北京的早期詩歌,特別重要的內(nèi)容與特征。曹植曾經(jīng)隨父出征,親身感受燕薊文化,所以才有了慷慨激昂、辭藻精警的《白馬篇》。張華曾出鎮(zhèn)幽州,為西晉安定幽州作出很大貢獻,他的《博陵王宮俠曲》“雄兒任氣俠,聲蓋少年場……生從命子游,死聞俠骨香”,儼然是《白馬篇》的延續(xù)。曹植、張華開創(chuàng)了游俠詩的先河,鮑照、沈約、孔稚珪、王僧儒、徐悱、楊廣、王胄諸人的《白馬篇》都是在向曹植致敬,充分展露了北京詩歌風骨棱層的一面。戴皓《度關山》說:“博陵輕俠皆無位,幽州重氣本多豪?!蔽覀兂3Uf六朝綺靡,但南朝不少詩人對幽州游俠也多有歌詠,展示了南朝風流雄豪一脈。

唐朝的邊塞詩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風骨遒勁,名篇迭出。李頎《古意》“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王昌齡《塞下曲四首》“從來幽并客,皆共塵沙老。莫學游俠兒,矜夸紫騮好”;崔顥《古游俠呈軍中諸將》“少年負膽氣,好勇復知機……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王維《少年行四首》(“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明顯化用了張華詩句);以及李白《幽州胡馬客歌》《出自薊北門行》《行行且游獵篇》《俠客行》;元稹《俠客行》……都是曹植、張華的后影。張協(xié)《雜詩》說:“風土安所習,由來有固然?!蔽簳x南北朝隋唐時期,幽州成了中國游俠文化的重鎮(zhèn)。

《隋書·地理志》說幽州這個地方“俗重氣俠,好結朋黨,其相赴死生,亦出于仁義。故班《志》述其土風,悲歌慷慨……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并云”。韓愈說:“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标愖影焊屑ぶ伊x,任俠使氣;李白嵚崎歷落,駿發(fā)豪放;高適喜言王霸大略,務功名,尚節(jié)義,他們雖然不是土著,但其性情與幽燕地域風習深相契合,所以他們寫下很多關乎幽州的詩歌,也特別膾炙人口。幽燕風物,尤其是幽州臺(也叫黃金臺、燕王臺、招賢臺)讓詩人們感慨燕昭王的禮賢下士、樂毅的功敗垂成,因此感發(fā)出懷才不遇的呼聲。陳子昂“擊劍起嘆息,白日忽西沉”;李白“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高適“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詩人唱響了無數(shù)報國無門者的心聲。

唐朝詩人中,盧照鄰、盧綸、盧仝出自范陽盧氏。張說、張九齡攀附張華,自稱出自范陽張氏。賈島、高駢是北京人。其中作為“開元之治”的重要推手,張說與蘇颋(襲爵許國公,亦曾拜相)并稱“燕許大手筆”,他曾兼檢校幽州都督,雖然不樂居邊,寫了一首《幽州新歲作》,難得反映幽州柔美的一面:“去歲荊南梅似雪,今年薊北雪如梅。共知人事何常定,且喜年華去復來?!彼賮淼拿虾迫粚懥擞闹莸脑跋螅骸爱愃追青l(xiāng)俗,新年改故年。薊門看火樹,疑是燭龍燃?!?/p>

在古代詩歌中,除幽州游俠外,幽州騎也是一再映入我們眼簾的相關意象。曹植《白馬篇》“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當然是幽州騎的具體描寫。

古代燕國與胡服騎射的趙國一樣,與北方游牧民族地區(qū)相接,所以騎兵建設很早。東漢名將吳漢曾經(jīng)作安樂(今北京順義西北)縣令,在聽說劉秀經(jīng)略河北時候,游說漁陽太守彭寵:“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銳,附劉公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彼文┬焘x詠吳漢:“智謀勇略已過人,況擁幽州突騎兵?!笨梢哉f,在東漢建立過程中,幽州騎兵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其實,后來安祿山反唐,一開始風卷殘云,也主要是依靠幽州騎兵的力量。所以杜甫在《漁陽》一詩中寫道:“漁陽突騎猶精銳,赫赫雍王都節(jié)制?!?/p>

我們無法設想,如果沒有北京文化支撐的唐朝邊塞詩,會缺損多少。略加考究以西安—洛陽為中心的大唐王朝的邊疆地理,正北回紇相對穩(wěn)定,其西北邊關首推位于今天甘肅的陽關、玉門關,東北邊關首推位于今天北京的居庸關、古北口。約略地說,古老的北京地區(qū),承載著大唐邊塞詩三分之一的地理空間。

后來文天祥、于謙、楊繼盛、譚嗣同的烈士情懷,與游俠詩和邊塞詩在精神上一脈相承。元好問寫過一首《江城子》:“古來豪俠數(shù)幽并,鬢星星,竟何成。他日封侯,編簡為誰青。一掬釣魚壇上淚,風浩浩,雨冥冥?!?/p>

翻翻新出版的《古代詩歌中的北京》,啟發(fā)我們不禁更多地思考很多名家名篇與地域文化之間的深刻關聯(lián)。古代詩歌,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明珠,無疑是北京文化內(nèi)涵挖掘的一塊大寶藏。

(作者:蒙木,系文津出版社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