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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們常認為寫作要靠才華,現(xiàn)在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境界,寫作是一種沉浸式的消耗和損傷,是一個克服雜念的過程。 張欣:寫作是一個克服雜念的過程
來源:中華讀書報 | 舒晉瑜  2024年06月14日07:33

 《如風似璧》,張欣著,花城出版社2024年3月出版,59.80元

《如風似璧》,張欣著,花城出版社2024年3月出版,59.80元

寫了40多年,作家張欣完全可以照著既有的創(chuàng)作軌道快速滑行,無論是搭架子、找材料,還是塑造人物,這些都不是問題,還能贏得喜歡她的讀者的鮮花和掌聲。

但是她選擇了一段自己并不熟悉的歷史來進行創(chuàng)作。在新作《如風似璧》中,張欣著力塑造了時代劇變中的三位平凡女性,她們有的參加革命,有的歷經(jīng)艱難,憑借智慧與韌性在時代的縫隙中求生存,進而成長為主宰自我命運的英雄。她通過一段暗流涌動的歷史探究人性幽暗,直抵廣州人的精神內(nèi)核。那個“核”,就是她筆底下的廣州女人:一如風中玉佩,既有風的凜冽,又有玉的圓潤。當然,你也可以把書名理解為吳氏太極拳第九式“如封似閉”的諧音,據(jù)說,這一招很能反映出廣州人的低調(diào)、隱忍而不喜張揚的個性。自從五歲來到廣州,生活了幾十年,張欣熱愛這座充滿煙火氣的城市,她希望留下獨屬于這座城市的印跡。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她都希望給這座城市一個交待。

中華讀書報:一向擅長描寫都市愛情的張欣寫起了民國題材,不免讓人覺得意外。是什么原因讓您選擇了這段歷史?

張欣:作為廣州作家,我一直想寫一部關于廣州的作品,但是始終找不到感覺。廣州出名的東西很多,生猛海鮮、賽龍舟、醒獅、粵劇等等,但是我抓不到內(nèi)核。宏大史詩不是我的強項,我希望找一個小的切口。我查了很多資料,突然有一天想通了這個問題,于是選擇了1932——1942這段時間的廣州。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任何小說都需要一個舞臺,然后各色人等粉墨登場。廣州淪陷前后的社會是大起大落動蕩不安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時代,從繁華浮夸紙醉金迷直接墜入戰(zhàn)亂和血腥。在這樣絕望的背景下,我寫了三位平凡的女性。

中華讀書報:長期以來,您寫現(xiàn)代都市多,寫歷史題材少?!度顼L似璧》中的民國背景、都市敘事和女性視角,對您來說有難度嗎? 首次觸碰民國題材感覺如何?

張欣:寫女性是我的強項,對于女人的心態(tài)我很有把握。這三個女性的故事避開了以往這一類題材的套路。第一,不是比誰更悲慘;第二,不是走投無路才參加革命;第三,不是“富人都是大壞蛋”,只有窮人才是又好又善良;第四,她們都是憑借一己之力變成主宰自己命運的英雄,因為指望不上任何人。當然這也是傳奇,因為那樣一個時代給女性留下的空間狹小而昏暗。她們只能在男人世界的縫隙里尋找出路,有得到的東西,也有得不到的,這是女性一直要面對的課題,也暗合了當下對女性主義的嚴肅討論。

中華讀書報:三位女性的身份有很大的差異性,也充分地體現(xiàn)出了廣州女性的大氣和勇毅。

張欣:小說題材本身就有差異性,文學就是書寫差異性,因為有差異性就有傳奇性。廣州女性相對堅韌,相對務實,特別知道要靠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我要寫她們元氣充沛的一面。

中華讀書報:“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描寫好像在您小說中十分常見?!度顼L似璧》中女傭阿麥對打金師傅鵬仔的感情也是如此。您如何看待愛情?

張欣:男性天生喜歡看結果,女人就特別感性。我說的不是貶義,人是特別復雜的,不同的人有各自的行為邏輯,比如小說中的蘇達闊,他有著商人的本質,女兒嫁人就是要有利益交換。我在處理男性人物時相對比較客觀。我覺得對每個人都要有尊重。我相信有偉大的感情,但不是花前月下,而是互相理解和并肩作戰(zhàn)。

中華讀書報:小說中多次提到吳氏太極拳的第九式“如封似閉”,是否暗示廣州人低調(diào)、隱忍的個性?您如何體現(xiàn)人物的精神內(nèi)核和廣州的底色?

張欣:說到人物的精神內(nèi)核,如果北京大妞是“颯”,上海小姐是“嗲”,那么廣州女人就是“韌”,堅韌的韌。我放下了家國情懷和史詩情結,因為我不是一個能夠駕馭大題材的作家,而廣州又是一個煙火氣十足的市井城市。當年王為一老師執(zhí)導的《七十二家房客》精準抓住了作為升斗小民天堂的廣州風貌,在這一類的題材中可謂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想明白了這些問題才有可能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而狀態(tài)決定了一部作品的基調(diào)、敘述方式、語言和妥帖程度。太極拳是很講勁道的,看似放松但需要內(nèi)力,很符合廣東人的性格。另外,廣州人談美食,那簡直是全民會意,可以用眉毛交流,所以我找到了“美食”這個元素,這也是廣州的底色。

中華讀書報:您處理都市題材和日常生活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在寫民國題材時,都做了哪些充分的準備?

張欣:一是要搜集資料,學者作家葉曙明的著作《廣州傳》是我隨時要查的工具書,我不是廣州人也不會說粵語,寫作中出現(xiàn)盲點和難點時,我都會求助于葉老師。還有我的學者朋友周松芳博士,他對民國粵菜的研究獨具特色,給了我意想不到的靈感和啟示。我也常去舊書網(wǎng)上買書,一方面充分掌握資料,另一方面我希望有陌生感,不然最后就會變成“預制菜”,陷入一種套路。二是我沒有雜念。這要先去掉文藝腔,80年代有很多好作品,但是文藝腔太重,太注重自我了。當你發(fā)現(xiàn)文學之外的世界是非常大的,你對待素材就會有一種平常心,就會把人的平常心寫出來。我想體驗純粹的寫作,應該什么樣就是什么樣。

中華讀書報:掌握那么多資料如何取舍?

張欣:我覺得還是要舍,主線才會清晰,所以需要刪改的時候就會大刀闊斧。我的寫作全部是在做減法,經(jīng)常查了很多資料,可能最后只得到一句話。

中華讀書報:廣州淪陷前后的十年,時代巨變中的普通女性,有的參加革命,有的被拋棄,在寫作中,宏大敘事和小人物之間的關系如何?

張欣:一種寫法是寫大時代里的小人物,另一種是從小人物身上體現(xiàn)大時代。大部分人處理這類題材一般會寫家族史——我常有乙方思維:你的家史我憑什么要看? 廣東是千年商都,特別多的人寫過、耳熟能詳?shù)念}材一定要避開。作者的寫作最后都跟自己的價值觀靠近,我對這個時代的理解就是作品要短,要精煉,在有限的篇幅里抒發(fā)自己的感情。

中華讀書報:如此節(jié)制會不會影響表達?

張欣:作家班的一個老師講,一個人放聲大哭,一個人飽含熱淚,哪一個更能感動你? 能打動我的,肯定是克制的感情。我是越來越節(jié)制,十分感情寫到三四分就可以了,讀者是十分聰明的。

中華讀書報:寫這部作品和以往相比,狀態(tài)有不同嗎?

張欣:我的寫作比較隨機,不像有些人每天三千字。一件事感動我了,就會留住這個念頭。好多題材、人物會像植物,有自己的生長方向,在書寫的過程中慢慢成長。

中華讀書報:您的作品頗有影視緣。比如由陳道明主演的《浪淘沙》改編自您的小說《深喉》,吳秀波主演的電視劇《嫁衣》改編自《依然是你》,宋春麗、孫紅雷主演的《浮華背后》、李亞鵬和李小冉主演的《為愛結婚》、馬伊琍主演的《鎖春記》也都由您的同名小說改編,《伴你到黎明》和《歲月無敵》則被改編為電影搬上銀幕。能分享一下您的經(jīng)驗嗎?

張欣:過去我們常認為寫作要靠才華,現(xiàn)在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境界,寫作是一種沉浸式的消耗和損傷。寫小說就是個手工勞動,沒有秘方,你熱愛就要把所有的事情置之度外,這是一個克服雜念的過程。我決定寫這個題材的時候就想清楚了,可能成功,有可能默默無聞,也可能寫砸了,我都可以承受。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運,只有貼著生活寫,貼著人物寫才能接近成功。我走了那么遠,還是要回到文學初心,不被別人看見也沒有關系。有朋友說這部作品是寫給廣州的情書,作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作家,我熱愛廣州,真心、真誠的寫作,我相信讀者都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