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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找羊
來源:天津日報 | 相裕亭  2024年08月12日09:14

我們家的兩只黑山羊丟了。那是一對母子,通體烏黑發(fā)亮。一夜之間,竟都不在西墻根的羊圈里了。

我爺爺說:“大霧天,就容易招賊!”

言下之意,昨夜大霧,有賊人光顧,把我們家那兩只黑山羊給偷走了。

爺爺回憶說,前幾天也是個大霧天,小巷口宋禿子家的三只大白羊,就是在大霧中被賊人給牽走的。

宋禿子沿著街口的羊蹄印兒,一直找到村東的小鹽河口,感覺那邊的車印子、腳印子有些雜亂,他便長嘆了一聲,回家躺了兩天都沒起床。宋禿子心疼他那三只大白羊,其中有一只大公羊,還是我們家那只小羊羔的爸爸呢。

說來也奇怪,我們家那只母羊是黑色的,宋禿子家那只大公羊是白色的。兩只一黑一白的山羊交配以后,生出來的小羊羔,應(yīng)該是白加黑或是黑加白的小“花羊”才對,怎么是一只通體油亮的黑羊羔呢?好像那只黑色的小羊羔,與宋禿子家那只大白羊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似的。可真實情況并不是那樣。我哥哥為了給我們家的黑山羊配對兒,專門讓我端了半瓢黃豆到宋禿子家,宋禿子才把他們家的大公羊從圈里給放出來。

那場面,持續(xù)的時間不是太長。后來,我哥哥牽著我們家的母羊要走時,我手中還端著那半瓢黃豆,我問哥哥:“黃豆放在哪?”

我哥沒有說話,他用眼神望了望宋禿子,宋禿子說:“你就倒在磨槽里吧!”

那黃豆,理應(yīng)是犒勞宋禿子家那只大公羊的。但宋禿子讓我把黃豆倒進他們家磨槽的一剎那,我心里就在想,等我們走了以后,宋禿子他們一準兒會用那黃豆去小街口換豆腐吃呢。

我和哥哥當然不會去管那些了,我們只盼著我們家那只母羊能懷上崽兒,最好是生一對小羊羔,或一胎生三四只小羊羔更好!

后來,我們家那只母羊只生下一只小羊羔,還是黑色的。就這,我們?nèi)胰硕几吲d得不得了!

我媽媽說:“哎呀,太好啦!這母羊怎么一點事都沒費,就把一只羊?qū)殞毥o生下來了?!?/p>

那母羊生羊羔,竟是夜里自己生的。我們家里人都不知道。

在媽媽的想象中,那母羊生羊羔時,還不知要“咩咩咩”地叫上幾天呢??烧l也沒有想到,它一聲沒吭,就把一只黑黢黢的小羊羔給生下來了。

那母羊,太可人,太讓人心疼了!它剛到我們家的時候,也就是現(xiàn)在那只小羊羔那樣大,我哥西莊一個同學(xué)送給我們家的。

我哥那同學(xué)與我哥關(guān)系挺好的。我叔叔當兵以后,寄給我哥一件綠軍裝,我哥借給他那同學(xué)穿了一段時間,那同學(xué)就把他們家的羊羔送給我們家一只。

那會兒,我正讀小學(xué)二年級。

我哥牽來的那只母山羊,很快便成了我們哥倆的好玩伴。哥哥在放學(xué)的路上,會帶些樹葉,或田埂上的嫩青草喂它。我每天會帶它到村東的小河堤上迷羊圈。

迷羊圈,又叫迷羊,就是把羊牽到水草肥美的小河邊,或是光滑平整的草上,給羊套上長長的繩索,讓它在劃定的圈子內(nèi)吃草、玩耍,或是打盹、睡覺、屙“豆豆”、撒尿。我們一整天,或是大半天都不用管它。

當然,如果有時間,我和哥哥都可以一直陪伴在它的身邊。那樣的話,我們就會手把著羊繩,讓它沿著河堤,邊吃草、邊玩耍。

好在,我們家那只母山羊很聽話。我和哥哥只要帶它行走,它寸步不離。有時,連繩索都不用給它套。它不會走遠,就圍在我和哥哥的身邊。

晚間,我們小孩子在月亮地里玩耍,我也會把那只小母羊帶上。我們在巷口的土墻那兒跳來蹦去,那母羊比我和哥哥跳得都高。

那只小母羊跟我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我哥那會兒在西莊上中學(xué),他每天早出晚歸,等他晚間帶一把青草回來,那母羊早已經(jīng)在河坡上把肚子吃得滾圓了。

我上小學(xué)那會兒,課程不緊,每天上午三堂課,下午兩堂課。下午的課程,一般都是副科,如體育、畫畫、唱歌等,不去也沒事。所以,我的課余時間比較多。我每天都會與那只小母羊在一起。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課,看到窗外起大風,好多樹葉與墻角的落紙都被大風揚起來,眼看就要下雨的樣子,我頓時想起早晨送到村東小河堤上的羊。

那一刻,我就像現(xiàn)在的孩子在課堂上進行地震逃生演練一樣,二話沒說,撒腿就往村東的小河堤那兒跑。

還好,等我跑到村東的小河堤上時,那只母山羊正在大風里沖著我“咩咩咩”地叫。

那段時間,那只母羊已經(jīng)懷上崽兒了。所以,我和哥哥對它格外照顧。

但我雨天牽羊的那件事情,還是引起了我小學(xué)老師的不滿,他可能找到我爺爺,或是跟我媽媽講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自從那件事情以后,家里大人不讓我去關(guān)心那只小母羊了。理由是,再那樣下去,我可能就沒有心思上學(xué)了。

我們家那時候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飯,也就是說,爺爺奶奶和我們一個鍋里摸勺子。

當時,父親在外面工作,十天半月回家一趟,家里的好多事情,都是我爺爺拿主意。譬如,我上課時間去牽羊,爺爺就告誡我,說羊在大雨中是淋不壞的,讓我不要過多地去想那羊的事。爺爺說那話的時候,他還反問我,說高山上的野羊、野兔,下雨天有人去管它們嗎?沒有。我爺爺囑咐我,小孩子要安心學(xué)習,以后不要去管那羊了,給它一些草料吃,它自然會長大的。

可我心里放不下那羊。尤其是后期,它生下一只黑色的小羊羔后,我就像得了寶一樣,每天帶著那羊羔玩,喂它稀粥,給它菜葉兒吃,它都會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吧唧吧唧”地吃出聲響。有時,它還舔食我掌心的汗跡。那樣的時候,我會“嘿嘿”地樂,可癢癢了。

我哥跟我說,等他把那只小羊羔喂大以后賣掉,給我買一雙水陸兩用的“軍運鞋”,讓我好在小河邊上放養(yǎng)那只母山羊,以便讓它再生小羊羔。

我跟我哥說,我不要“軍運鞋”,我要跟那只小羊羔玩。

我哥說:“那是只小公羊,它不能生小羊的,留著它也沒有用!”

我知道哥哥的話有道理,但我還是舍不得把那只小羊羔賣掉。

我哥說,不是現(xiàn)在就賣掉它,而是等它長大以后,能賣到很多錢時,再把它賣掉。

我想了想說:“那也要等到母羊再生下小羊羔以后,才能把那只小公羊賣掉?!?/p>

我哥說:“行!”

但我和哥哥誰也沒有想到,在一個大霧來臨之夜,我們家那一對山羊母子都不見了。

我爺爺說:“被偷羊賊給偷去了!”

我也像巷口宋禿子尋找他家的大公羊那樣,順著街巷里的羊蹄印兒,一直找尋到村東的小河堤那兒,始終都沒有找到那一對母子的行蹤。

接下來,我一連幾天都沒有心思上學(xué)。我和哥哥都想找到那一對山羊母子的下落。

我哥覺得,那一對山羊母子,極可能是肚子餓了,自個兒掙脫了羊繩,跑到什么地方吃草去了。

可我覺得事實并不是那樣的。羊圈里拴羊的橛子還在那兒,羊與套羊的繩索全沒了。顯然,那是偷羊賊所為。

在我們老家,即便是主人把家里的羊給賣掉了,臨到一手付錢、一手交羊時,主人也要把羊脖子上的繩索給解下來。一是給羊以自由;再者,主人家賣羊不賣繩索,意味著把財富留下。

但我們家的羊沒了,“財富”也沒有了。全家人都悶悶不樂。

好在,時隔不久,爺爺為安慰我和哥哥,給我們哥倆兒一人買來一雙“軍運鞋”。

就在那之后沒幾天,我在爺爺奶奶的那間小屋門后,無意間發(fā)現(xiàn)墻壁上正掛著我們家黑山羊脖頸上的繩索……

那一刻,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