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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蜀道,尋覓蜀地悠長詩韻傳承之路 ——專訪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周嘯天
來源:四川日報 | 鄭志浩  2024年08月09日08:53

千秋蜀道,詩意貫穿其中。李白傳世經(jīng)典《蜀道難》中“難于上青天”的感嘆,從未使天下文人墨客望而生畏、裹足不前。

王勃、高適、岑參、杜甫、白居易、元稹、陸游等詩人在蜀道行旅途中留下的詩文熠熠生輝。他們途經(jīng)棧道、關(guān)隘、驛站,聆聽河水拍岸、杜鵑啼鳴、猿猴長嘯,領(lǐng)悟獨特山川與歷史遺存,迸發(fā)出對于人生、社會、國家的感懷,由此形成的“蜀道文學”,以寫景狀物的獨特性、抒情言志的深刻性成為別樣的文學景觀。

7月8日,在蜀道研究成果發(fā)布暨專家學者蜀道行活動上,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周嘯天接受了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的專訪。他以李白的《蜀道難》為原點,將“蜀道文學”的脈絡(luò)娓娓道來。蜀道上生發(fā)的所思所感,不僅帶領(lǐng)今人重新走進詩人行旅的內(nèi)心世界,也成為了解蜀地文化的一座寶庫。

一首傳世經(jīng)典

“謫仙人”橫空出世,《蜀道難》千古絕唱

談起以蜀道為主題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論是普通讀者還是從事文學研究的專家學者,李白的《蜀道難》都是不可繞過的經(jīng)典名作。

周嘯天介紹,《蜀道難》原本是一個樂府古題,古辭多屬五言,篇章較短,不算特別出彩,但李白此篇洋洋灑灑,大放異彩。當時的高官、知名詩人賀知章還沒讀完《蜀道難》就連連稱贊,稱李白為“謫仙人”。

“《蜀道難》寫的是由秦入蜀,即從長安到成都這一段的川陜蜀道,其中有親身經(jīng)歷的部分,也加入了詩人的想象。《蜀道難》是結(jié)合了經(jīng)驗性、知識性和興趣性的寫作,被《河岳英靈集》的編者、同時代詩家殷璠稱為‘奇之又奇’。”周嘯天說道。

李白的這一經(jīng)典之作,既歌詠壯麗河山,又關(guān)注現(xiàn)實,充滿積極入世的浪漫主義精神?!霸谧髌飞顚右饬x的解讀中,有人解讀為表現(xiàn)仕途的艱難,這種解釋自有其合理性。但《蜀道難》的主題思想并不局限于此,還可以讀到更深的意蘊?!敝車[天話鋒一轉(zhuǎn),緊接著說到“盛世危言”這一主題。

周嘯天認為,以李白之胸懷抱負,這首詩雖然寫作于安史之亂以前,卻未必沒有“先天下憂”的意味。“詩中的毒蛇猛獸顯然還有一層喻義,就是現(xiàn)實政治中的野心家?!敝車[天進一步認為,李白預感到唐王朝的繁榮之中,已經(jīng)潛伏著深刻的危機,于是有一種不祥的政治預感,詩里面寫“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就是警示,像蜀地這樣的地方,一定要防止野心家趁亂割據(jù)。

一道文學景觀

“自古詩人例到蜀”,奇絕蜀道成就詩路

“蜀擁才人賓至如歸榮錦里,禹平水土川流不息向夔門”,在成都東安湖畔的東安閣,正門入口處懸掛有周嘯天撰寫的一副楹聯(lián)?!吧下?lián)寫的是請進來,下聯(lián)寫的是走出去。自古以來,眾多文人墨客在入蜀和出蜀的道路上,一邊行走一邊創(chuàng)作,形成了文化交融的奇觀,促進了中華文化的繁榮?!敝車[天解釋。

從初唐四杰,到高適、岑參,從杜甫到元稹,從白居易到劉禹錫,從溫庭筠、薛能到李商隱、杜牧,再到宋代的陸游等,無論是探尋奇景、貶謫流放、躲避戰(zhàn)亂還是宦游行旅,他們的目的地是蜀地。清朝的四川才子李調(diào)元更是留下“自古詩人例到蜀”的名句。

正如李白發(fā)出的感嘆,“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蜀道如此險峻,一眾詩人為何不辭辛苦行走蜀道?“首先,從西漢文翁治蜀以來,蜀地重視教化,文風頗盛,對知識分子有比較強的吸引力?!敝車[天解釋,從漢代以來,蜀地就是孕育文學佳作的寶地,漢賦四大家,蜀人司馬相如、王褒、揚雄占其三;唐代的李白、陳子昂等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也是離不開天府之國的滋養(yǎng);北宋詞鼻祖《花間集》和花間派,也出現(xiàn)在成都。

并且,蜀道以奇、絕、險等特點著稱,文人途經(jīng)山川、古跡、關(guān)隘、驛站等地,感受難得一見的壯美景觀,憑吊古跡,觸景生情,情景交融,也能進一步激發(fā)文學靈感和創(chuàng)作欲望。

一座文學富礦

以蜀道為途,探秘歷代文人精神世界

蜀道上,劍門關(guān)屹立,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諸多重大歷史事件現(xiàn)場。同一處歷史現(xiàn)場,觸發(fā)不同詩人的內(nèi)心感懷。

“惟天有設(shè)險,劍門天下壯”,杜甫邁過寒冬中的劍門關(guān),不由得感嘆劍門連綿的群山就像一個巨人伸出強壯的臂膀;岑參的思緒上溯三國時代,“劉氏昔顛覆,公孫曾敗績。始知德不修,恃此險何益”,感嘆在國家統(tǒng)一的大趨勢面前,這些天險也不足以抗拒;“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深感殺敵無望,陸游尚未從酒醉中完全清醒過來,留下了無可奈何的自嘲。

這些文學銀河中熠熠發(fā)光的群星接力創(chuàng)作,形成數(shù)量龐大、主題豐富的蜀道題詠。在周嘯天看來,“蜀道文學”是一座文學富礦,詩作恰如一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鑰匙,成為打開文人精神世界、還原時代思想特征的關(guān)鍵之處。

劍門、猿啼、棧道、杜鵑等蜀道上的獨特意象,成為文人精神世界中具有共鳴感的文化符號。詩人們圍繞蜀道展開的創(chuàng)作,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反映了蜀道沿途的交通狀況、自然風物特征,也記錄了詩人行旅蜀道期間的所思所感與復雜內(nèi)心世界,對研究蜀地文化及文學活動具有重要的價值。

“我們在閱讀過程中,最先接觸到的是詩人感嘆蜀道的艱難與人生路途的艱辛,這是一種非常自然的創(chuàng)作邏輯?!敝車[天強調(diào),要知人論世,要把作品放在相關(guān)時代的背景下去思考。“這些文學,往往呈現(xiàn)出蒼涼悲壯的風格,背后更多是歷史的思考?!?/p>

周嘯天認為,在“蜀道文學”中,“蜀道難”與“蜀道通”是對立統(tǒng)一的命題。“時代越和平,國家越統(tǒng)一,作家的創(chuàng)作就會傾向反映‘蜀道通’的一面;反之,詩人就會傾向于‘蜀道難’,以地理上的蜀道之難寄托憂國憂民的意識,創(chuàng)作中暗含警世恒言?!敝車[天這樣總結(jié)“蜀道文學”的整體趨勢。

“回到當下,現(xiàn)代人重新走蜀道,可能沒有那么極端艱難的體驗了。我們再讀蜀道上的這些名篇佳作,除了審美的享受,當時文人的群體心態(tài)、人生感悟撲面而來,也為了解四川文學、了解中國文學開了一扇獨特的窗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