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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陸天明談枕邊書
來源:中華讀書報 | 陸天明 宋莊  2024年08月26日07:33

 陸天明,著名作家,編劇。曾任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會長、名譽會長。

陸天明,著名作家,編劇。曾任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會長、名譽會長。

您最早的閱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陸天明:閱讀對所有人都很重要,對我來說尤其重要。我在上海讀的是市重點中學,為了響應號召,銷了上海戶口主動去安徽農(nóng)村當“祖國第一代有文化的農(nóng)民”,15歲就在深山溝里當小學教師,三年后因病回到上海。祖國號召城市青年去支援新疆建設(shè),我又要求去新疆。

去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以前,我上午在上海街道團委上班,下午去上海市圖書館。我家離圖書館很遠,媽媽會給我一毛錢讓我坐車。我寧愿走著去,省下錢買一個桃酥餅充饑(到現(xiàn)在桃酥也是我的最愛)。從下午一點到晚九點閉館,整整一年時間,我在圖書館讀完了所有的俄羅斯文學譯著。這是我文學起步的基石。我這個人有不少缺點,但也有兩個優(yōu)點,能吃苦,好讀書。我的中文系就這樣在上海圖書館“讀完”的。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期間,您的讀書是怎樣的情況?

陸天明:我在中國的最底層度過了青少年時期。在山里和戈壁灘上勞動。那時在連隊里,15個男孩子睡一個地窩子,兩頭見星星,很艱苦。誰來告訴我在這個環(huán)境下怎么活? 怎么做? 怎么認識這個世界,怎么對國家做貢獻,如果沒有精神的指引,很可能猶豫、徘徊、沮喪、頹廢、得過且過。

幸虧有書。我還愛讀書。每天天不亮,我拿著小煤油燈到一個殘破的舊房或磚瓦窯讀一個小時的書。我從書里找到精神上的一盞燈,幫助我做出選擇。如果當時只知道埋頭干活,掙工分,我不會是今天的狀態(tài)。毫不夸張地說,讀書使我找到了人生的路,讓我成為作家,成為有精神指引的人。本來我處在大海的最底層,但精神的力量使我浮上海面。我的精神靈魂可以在上空俯瞰大海,可以看到世界的第一縷朝霞。我在新疆農(nóng)場的工資除了吃飯都用來買書。買書、讀書的習慣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前不久,《新民晚報》讓我給讀者寫兩句話,我寫了“讀書指引精神,深思安放靈魂”。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感悟。人類智慧和思考的結(jié)晶都在書里,打開這個寶庫,就可以鍛造、指引精神的成長。如果實在煩躁,到書店、圖書館的書架前站一會兒,都能讓你安靜下來;隨便翻翻書,你都會覺得擺脫了焦慮,和眼前的名利脫鉤了。你是在和現(xiàn)在、和未來交流,你就能擺脫世俗和眼前的利益糾纏,清醒看人生,大步走世道。

您的家里到處是書,是什么書都讀嗎?有枕邊書嗎?

陸天明:對我來說必須哪兒都有書。我的家沒有奢華的裝飾,但任何一個房間里必須得有很多書,不止是枕邊。單是寫作的書桌上就擺著幾十本書。書是我精神的保鏢,有了它們我就心安。我的命運很坎坷,能安然走到今天有很多因素,但是書的力量在我身上絕對體現(xiàn)得非常充分。各種書都讀,讓我變成有精神追求的人,讓我成為對這個世界有話要講的人。這對作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你要表達你想說的話,不說出來心里堵得慌、不寫就難受,而不是單純地玩文字、不是為了發(fā)表才寫作。

為什么會有話講? 就是因為你對這個世界有看法,你有思想;思想從哪里來? 就是從閱讀中來。讀書觸發(fā)了我生存的最基本的感覺。讓我有了追求,有了存在感。大學無非是在大學讀書,博士無非是在導師指導下讀書;讀書,不在于你進了哪個門,是新華書店還是大學校門,關(guān)鍵是走上知識的道路,讀書就有思想,就有精神支撐。

您格外喜歡俄羅斯文學?

陸天明:我們當時整個社會接受蘇俄文化比較多。我們那一代人,熱血沸騰、充滿激情地懷抱對國家、對民族獻身的宗旨,從蘇俄文學中得到很多教益?!朵撹F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wèi)軍》等一批蘇俄文學作品,普希金、萊蒙托夫……既是文學家也是政治家的人比比皆是,俄羅斯文學有憂國憂民的傳統(tǒng),讀俄羅斯文學作品,能燃起內(nèi)心的一團火。我那時反感英美文學,講愛情、講家族,很少涉及改變社會?,F(xiàn)在回頭看,是時代的偏見,也是我的偏激,但是我從俄羅斯文學作品中吸收了很多應該吸收的營養(yǎng)。這是時代賦予我們這一代人的特色,無法改變。也從未后悔過。

您有什么閱讀的習慣?

陸天明:我喜歡做讀書筆記。當年看過的作品,文學、戲劇、馬恩原著……筆記做了一本又一本。足有一大箱?,F(xiàn)在沒時間再讀一遍原著,有時候翻閱讀書筆記,又很充實。幸虧我當年做了筆記,摘錄了很多大作家、大理論家的原話。記下了當時的感想?!堆赝尽防锖芏嘟?jīng)典的話,都是從我當年的讀書筆記里摘選的。

我讀書不是隨便瀏覽,是一個作家一個作家地看,系統(tǒng)地讀。把這個作家的“元宇宙”讀到手。把作家所有翻譯過來的著作一本不落地讀完,《屠格涅夫全集》《契訶夫全集》……來來回回反復讀。我特別喜歡短篇之王契訶夫的中篇《草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瑪佐夫兄弟》、麥爾維爾的《白鯨》、惠特曼的《草葉集》,現(xiàn)在看不到這么好的文學作品了。

如此喜歡買書,幾十年積累下來,您有很多藏書吧?

陸天明:我在連隊時,農(nóng)場沒有新華書店,但是有電影,放映之前放映隊的人帶很多書供連隊的人購買。有一次帶了一套《漢書》,需要14塊錢(足夠一家人過一段日子),他們知道我愛買書,找到我問要不要。我毫不猶豫地買了,盡管也讀不懂。

這套20世紀60年代出版的古書,版本非常可貴,現(xiàn)在可能找不到了。還有一些五六十年代出的歐美經(jīng)典作家翻譯作品,當年新書也只賣一兩元,現(xiàn)在聽說網(wǎng)上都能賣到好幾百元。買書、藏書、看書還是分不同的階段,藏書對我來說,就像人們對銀行存款的心態(tài),越多越踏實。我家里有一大批書,我就很愉快,像有些人收藏古董,這是精神的巨富。幸虧有這點愛好,才沒有被現(xiàn)實生活所累;被生活所累也沒什么可譴責的,所累后有精神支撐,我還是我自己的“老大”。

您讀得最多的書是什么?

陸天明:當年“馬恩列”讀得最多。我的讀書筆記里,做了非常詳細的記錄。有些書很難讀的,像列寧的《哲學筆記》、馬克思的《資本論》;從文學作品來講,車爾尼雪夫斯基、屠格涅夫、高爾基、契訶夫、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羅斯的經(jīng)典作家對我影響非常大,普希金的小說《上尉的女兒》的情調(diào)、格局都讓我不能忘記。

如果有機會見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想見到誰?

陸天明:我崇拜的作家有很多。如果能見到故去的作家,我想見魯迅。我的桌子上有魯迅的座像,走到哪里我會帶到哪里。

我為什么寫反腐題材的小說,很多年中國文學界的一些朋友不理解。認為太貼近現(xiàn)實了就不文學了。我不是不能寫“超現(xiàn)實”的東西。我早期的作品《泥日》是用超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寫作,之后又回到社會責任的擔當,我認為文學要對社會現(xiàn)實起作用,不能為文學而文學。怎么做文學、為什么做文學,文學的熏陶和系統(tǒng)的文學修養(yǎng),甚至怎么做人,這些方面,我的生命導師是魯迅。我的文學導師更是這位不朽的魯老夫子。

作為文學家,魯迅是把國家、民族、老百姓放在心里的。他被中國文壇、被世界文壇記住,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的責任和擔當。俄羅斯文學讓我敬佩的也是這一點,他們喚醒人民擺脫沙皇統(tǒng)治,文學不是為了某個政治集團,為人民是最根本的。

若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陸天明:魯迅的《吶喊》、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屠格涅夫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