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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2024年第8期|董子龍:趙小敏的夢想(節(jié)選)
來源:《牡丹》2024年第8期 | 董子龍  2024年08月27日16:47

城關(guān)鎮(zhèn)黑王村的個體運輸戶趙小敏心里有了最大夢想,他想停下手頭上經(jīng)營多年的長途貨車運輸事業(yè),弄一條狗專心馴養(yǎng)。

需要說明一點兒,這里之所以使用“馴養(yǎng)”而不是“飼養(yǎng)”,是因為他要養(yǎng)的不是一種普通意義上的土狗,而是一種兇猛無比的,能夠在斗狗場上出盡風頭、力戰(zhàn)群雄、拼命廝殺的獵狗。這種狗一般都像拳擊場上的斗士,需要下功夫、經(jīng)過嚴格意義上的訓(xùn)練方能夠出手不凡的勝任。斗狗啊,斗雞啊,這一些玩意兒,以往在他們那里是非常受人鄙視的事兒,就視同于吃喝嫖賭抽游手好閑的下九流?,F(xiàn)在他們那里的人也終于想開了,趙小敏也終于想開了:“斗狗弄錢來得快呢!”他們那里的人一想到了花花綠綠的鈔票,就想到斗狗得來的錢像秋日里滿天飄舞著的、黃燦燦的樹葉大把大把抓,心里便癢癢的。

趙小敏有此邪念已久,他想他有此便利。他家里有一輛貨運卡車,常年圍繞著縣里的煤礦跑運輸,手頭也有一些積蓄。媳婦眼皮子薄,見了有人贏輛小車眼睛就紅了,動了心思。她跟自己的男人抱怨著說:“咱家有一輛大貨車,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才能積攢下來幾個錢?”趙小敏雙眼凝視著天空,想著心事兒。媳婦終于開竅了,她有著這樣的心事兒也好,免得他磨破嘴皮子說服她。他思索半晌,最后嘴巴里嘟嚕了一句:“老子辛辛苦苦大半輩子了還不舍得買一輛小車呢!”媳婦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平,嘴里感嘆著:“是啊,現(xiàn)在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出力人不掙錢。馬不吃夜草不肥!”趙小敏發(fā)起了狠,就想起了狼:“斗狗就是斗狠,斗狠少不了狼狗!”媳婦嚇得跳了起來,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說:“噓,小聲點兒!你不要命了?”

趙小敏嘴巴里笑了:“俺是說……咱們設(shè)法弄一條純正的,有著純正血統(tǒng)的狼狗!”

趙小敏的媳婦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有啥難的?咱們?nèi)ス肥匈I一條純正的狼狗不就得了!”

趙小敏苦笑:“現(xiàn)在的所謂的狼狗,哪里還有一點兒‘狼’的野性呢?”

趙小敏的媳婦瞪著迷惑的眼。

趙小敏默起了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兒。

縣里的大煤礦煤炭就要枯竭了,礦上要把煤礦搬到大西北去。那里是貧瘠荒涼的山區(qū),煤炭儲量極其豐富。

礦上工作的趙小敏媳婦的老舅詢問他們:“你們?nèi)ゲ蝗??那里是新開辟的礦點,生意可能更好做一點?!?/p>

夫婦倆面面相覷,他們心里十分茫然。

“你們自己拿主意吧!現(xiàn)在啥子生意也不好做?!崩暇思又亓苏Z氣特意補充了一句。

他們跑運輸拉煤的生意完全指望著礦上當領(lǐng)導(dǎo)的老舅,他們明白了老舅的意思。

新礦是一個貧瘠荒涼的山區(qū)。趙小敏聽說那里曾經(jīng)有狼出沒,他們就愉快地答應(yīng)了老舅,隨著縣礦來到了新的礦點。

小鎮(zhèn)上一下涌來了這么多外地人,居住成個問題。趙小敏媳婦的舅指著亂蓬蓬的礦區(qū)對他們說:“你瞧瞧吧,礦上來的職工都還一個個睡在臨時的工棚里呢?你讓舅往哪里給你們安排住處?”

趙小敏夫婦就開著拉煤的大卡車來到了小鎮(zhèn)上。通往小鎮(zhèn)的道路十分狹窄,一輛裝滿牧草的馬車不緊不慢剛好把這一條不算寬的道路遮擋得嚴嚴實實。趙小敏把卡車的速度放慢,慢慢地跟隨在馬車的后頭往前爬行著。

趕馬車的巴圖溫都蘇大叔兇悍跋扈,褲襠的紐扣經(jīng)常忘記系好。別人忘記系時,會引來一陣笑聲,他忘記系時,別人會害怕他的,因為那時他多半喝得醉醺醺的。他喜歡喝酒,家里沒有了老伴,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都是穿得看不見顏色。孩子們嫌棄他,嫌棄他不講究衛(wèi)生,都搬到外面住了。大叔知道了情況,就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咧著黑洞洞的大嘴巴,堵住孩子們的家門口,罵:“你們現(xiàn)在嫌棄老子了?以往你們吃你娘奶的時候,怎么不嫌棄老子呢?”罵完了,就跑到死去的老婆墓地上哭。他哭的聲音很像附近山上蒼狼峪里的,以往出沒著的老狼嘴里發(fā)出的聲音。蒼狼峪是山上的一條很大的山谷,那里谷大林深,植物繁茂,過去經(jīng)常有狼群出沒。現(xiàn)在狼群悄沒聲兒了。

巴圖溫都蘇大叔 “噢噢!噢噢!”的聲音聽起來很恐懼,這就加深了人們對狼的記憶。尤其是他喝醉酒歪歪扭扭像狗走路醉醺醺的模樣,小鎮(zhèn)的人更害怕他。他沒有了老婆,孩子們又疏遠了他,不肯照顧他,日子過得一團糟。他有一群羊,圈養(yǎng)在家里,每天除了趕著他的馬車上山去給羊打牧草,就是蜷縮在家里吃燒山芋、喝烈酒。因此他渾身上下的衣服里散發(fā)出來的都是濃重的燒山芋和烈酒的味道。

鎮(zhèn)上人指著大叔家在的方向,說:“喏,沒有了。沒有了。鎮(zhèn)上,唯有巴圖溫都蘇家里興許還有閑置的空房?!?/p>

趙小敏的媳婦皺起了眉頭,趙小敏滿不在乎:“謝謝大伙兒的指點,俺們就去找巴圖溫都蘇大叔。”

趙小敏真要去找巴圖溫都蘇大叔租賃房子。他從駕駛室里取了兩瓶烈酒,然后跑到鎮(zhèn)上賣肉的肉攤里買了兩只肥碩的羊腿。

他們推開大叔家那扇黑漆漆的木門,從外面的烈日下走進來的時候,入眼看到的第一個情景就是巴圖溫都蘇大叔褲子的紐扣沒有扣,他嘴里嘟囔著,醉醺醺的呆坐在一堆燒山芋的面前,垂首喝酒:“王八羔子,嫌棄老子了!以往吃你娘奶時,怎么不嫌棄老子呢?”整座房子除了他那罵罵咧咧的聲音之外,到處都充滿著燒山芋和嗆人的烈酒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趙小敏的半個身子不經(jīng)意的哆嗦了一下,感覺像坐在拉煤的大貨車里不經(jīng)意駛過了一個大坑。

大叔看眼他們手里拎著的酒和兩只肥碩的羊腿,心煩的情緒立馬就收斂了回來。他停止住了罵聲,抬眼凝視著他們,說道:“你們是誰?你們……是人……還是鬼?”

趙小敏夫婦鼓起了勇氣,竭力讓自己沉靜下來。他們倆憐憫地笑了,笑著,笑著,他們眼睛里就流出了眼淚。

大叔的酒驀然地清醒了許多。他自慚形穢,抬手揉了揉眼睛,急忙起身給趙小敏夫婦讓了座,然后伸手悄悄地整理整理自己褲子的紐扣。

趙小敏平時不大愛喝酒,現(xiàn)在為了表示情誼,他伸出雙手接過了大叔熱情地遞過來的酒碗,然后仰起脖子一口倒進嘴巴里。趙小敏被酒嗆得猛咳了起來。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掉進了路邊的坑里,他開著拉煤的大卡車經(jīng)常掉進路邊的大坑里。他身子開始左右搖擺了起來,嘴巴沖著下面猛咳著。

巴圖溫都蘇大叔坐在炕沿上,臉上掛滿了詭異而又喜悅的微笑??諝庵泻孟裼性S多鬼怪伸手扼住了趙小敏的脖子,他咳得更困難了。他咳得腰背酸痛,媳婦伸手慌里慌張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脊背。

大叔沉浸在勝利者的興奮當中。他嘿嘿笑著,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了起來。他說:“娃,俺還真把你們當鬼了。自打娃他娘死了以后,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往這屋里來過?!闭f罷,他嗚嗚咽咽、低眉抽泣了一陣兒,然后穩(wěn)住自己情緒,抬起了頭,微笑著道:“好了,都過去了。我們成了朋友了。有啥子要大叔辦的,就知會大叔一聲。”

趙小敏也停止了咳喘,直起了腰。他臉上堆滿了笑靨,說道:“巴圖溫都蘇大叔,你瞧……俺這點出息?”說著,他把手里的酒碗還給了大叔。

巴圖溫都蘇大叔接了過來,把碗噙在嘴里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然后抿住嘴巴,慢慢地等待著烈酒流進喉嚨里。

“俺這個地方窮哇!”大叔又抿了一口酒“要不是,你們這些外地人開著大卡車過來,一車車地往外面拉煤……俺們這些黑渣渣躺在這里誰曉得哇!”

趙小敏有意討好著大叔,說:“大叔,你們可是躺在福窩里了呀,那些黑渣渣都是烏黑的金子呢!”

大叔嘴巴里抿著酒,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唉,不,不!你們所說的啥子金子,在地下躺了幾千年了,這里還不是照樣窮得兔子不拉屎?”

趙小敏咯咯笑了,他覺著坐在一輛搖晃著的車上或者船上。這樣搖晃著他感覺著很舒坦,隨口趁機扯出話題:“大叔,聽說咱們這里有一個地方叫蒼狼峪,以前豺狼經(jīng)常出沒,現(xiàn)在還能……”大叔登時打斷他的話語。他嘿嘿微笑著道:“你是說俺們這里的蒼狼峪吧?你問俺算問對了……俺們這里的蒼狼峪啊,那里之前是荒草遍野,野獸出沒,狼群有很多……放牧的羊群經(jīng)常遭到它們的襲擾……現(xiàn)在……人煙稠密了,就不見了狼群了?!?/p>

趙小敏跟大叔倆人聊得特別熱絡(luò)。他向大叔問道:“大叔,咱們這如今哪里還能弄到條狼?公狼,能夠配種下崽的那種?”

趙小敏的媳婦眼睛嗖嗖亮了。這時候,她心里才徹底地弄清楚自己的男人來租賃大叔家房子的真實意圖了。

大叔臉上的神色像一盞油燈逐漸地黯淡了下來。他十分吃驚地抬起了頭,目光久久地注視著他們。那盞油燈很快就要熄滅了,他掉過去了頭,眼睛又瞧了瞧他們拎來的兩瓶烈酒,還有那條新鮮肥碩的羊腿。他緊鎖起了眉頭,嘴巴里又抿了一口烈酒,然后搖了搖頭,直皺眉頭:“你們……走吧!……帶著你們的酒和羊腿!”

趙小敏夫婦感覺著大叔臉上的表情又粗又澀,一時有點手足無措。趙小敏沉默了片刻,很快使自己冷靜了下來,他以另一種口氣道:“巴圖溫都蘇大叔,你老誤會了俺們的用意。俺是說……”他費勁兒結(jié)結(jié)巴巴向老人連解釋帶比畫了半晌,最后撒著謊:“俺是說……俺們那里的公園里缺一只狼……一只公狼……能夠給母狼配種的那種!”

房屋里立即彌漫起了一股放松的咸味。大叔臉上那盞油燈重新又明亮起來了,他終于露出了笑容:“你是說……你們那里的公園,缺一只能夠給母狼配種的公狼,是政府托付你們來找大叔的……”

趙小敏臉上露出了一絲狡詐的微笑。

巴圖溫都蘇大叔笑著說:“如今的狼,成為重點保護動物了。蒼狼峪里的十分稀少,能夠遇著一只十分不易呢?!?/p>

趙小敏說:“大叔,你幫俺留意著。有了,俺給你出錢?!?/p>

巴圖溫都蘇大叔揶揄他:“你這娃娃,開口是錢閉口是錢。你們大老遠跑過來幫著俺們挖地下的黑金子,俺們心里頭還感激不盡呢!”

小鎮(zhèn)上的陽光已經(jīng)變成昏黃的夕陽了。這使趙小敏聯(lián)想起小時候含在嘴巴里,慢慢融化著的黏糊糊的焦糖。他們興奮地微笑著。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很快就聽見咚咚咚砸門的聲音:“喂,年輕人!喂,年輕人!”

趙小敏妻子聽出來是大叔的聲音,她開了門。

巴圖溫都蘇大叔濃密的胡須像蓬草。他一進門就先擦汗,他抬起一只手在臉上抹,笑嘻嘻對趙小敏說:“你猜,大叔給你們帶來了什么?”

趙小敏使勁兒看著大叔的臉,又使勁兒注視著他背上扛著的大麻袋。巴圖溫都蘇大叔肩膀上的大麻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痛苦地蠕動著。

他笑了。

大叔咧著黑洞洞的嘴巴,笑著說:“你猜俺給你們帶來了啥子?俺給你們帶來了一只老狼……受傷的!是鎮(zhèn)上的人在山坡上割牧草發(fā)現(xiàn)的……不知讓誰使了套……兩只腿骨都碎了……俺看著它怪可憐……就想到了你們?!?/p>

巴圖溫都蘇大叔說著,從后背上卸下了麻袋,彎腰伸手從里面抱出了受傷的老狼。

老狼是大叔上山打牧草的時候,在蒼狼峪里發(fā)現(xiàn)的。當時,四周空無一人,老狼被人夜里下的捕捉獵物的鐵套牢牢套住了,兩腿被套子打斷了筋骨。大叔瞪著大眼注視著空曠無人的四周,臉上的表情凝住了。老狼是一只成年公狼,約莫三尺多長,很瘦,有點皮包骨頭。大叔心里產(chǎn)生了憐憫,就想到了想要一只狼的趙小敏,他把老狼抱回來了。

老狼很窄的嘴巴用根繩子緊緊地綁扎著,顯然是大叔防止它的野性發(fā)作有意而為之。它恐懼的哆嗦著,身子緊緊地蜷縮在一起,像一只受傷落水的狗。它的上身黏黏糊糊沾滿了烏黑的血跡,兩條前腿痛苦不堪地耷拉著,眼睛里滿是黏稠混濁的淚光。趙小敏一驚,眼睛像一只驚鳥。他滿懷喜悅,蹲下身去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受傷的老狼。老狼眼睛里忽然飛起一股凜冽的兇光。

巴圖溫都蘇大叔看了他一眼,急忙制止著他道:“不敢摸!狼這畜生狡猾、兇狠。”

趙小敏看一眼綁扎得很緊狼的嘴巴,微笑著說:“沒事兒的,再狡猾的狼也沒有人狡猾?!?/p>

大叔眨巴著眼睛打量著趙小敏,心里有一絲不快。

趙小敏趕緊滿是純情地笑著說道:“哦,謝謝你啊大叔,俺代表俺那里的公園謝謝你啊大叔!”

巴圖溫都蘇大叔嗓子眼里咕嚕咕嚕滾過了一陣響聲,他感覺著很自豪。臨走時,他眼睛里忽然又閃爍著一絲短暫的迷茫:“狼在俺們這里是受保護動物。俺是看著它受傷了可憐,才帶回來送給你們的?!?/p>

趙小敏他們的目光緩緩地在屋子里的四周爬行。他們的情緒亢奮了起來,夫婦倆都閉上了眼睛,倆人都沉浸在美妙的遐想。有這一只老狼,自己的夢想毫無疑問地向前推進了一大截子,勝利有望啊。他們開始假想著,如何教育馴化這只受傷的老狼。

他們設(shè)想了好多種方案,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培養(yǎng)它與他們夫婦倆的感情。他們曾經(jīng)聽說過一個叫毛孩的故事:一個初生的小孩被一只老狼叼走了,后來居然在狼窩里吃著老狼的母乳長大了。因此趙小敏他們大膽地臆想,為什么老狼不吃掉小孩而且還能夠喂養(yǎng)小孩長大成人的呢?那么他們夫婦為啥就不能夠馴化一只狼,與狼和平相處呢?

他們使出各種手段飼養(yǎng)受傷的老狼,首先得給它治療腿上的骨傷。他們想到了骨傷的人類,趙小敏也曾經(jīng)開車不小心出過一次車禍。當時貨車運貨回來,路過一個鄉(xiāng)下。鄉(xiāng)下路況很瞎,一不小心拐進了野地里。當時就扭傷了大腿。他被送到市內(nèi)的一家醫(yī)院瞧了瞧,醫(yī)生把他大腿內(nèi)的骨頭接上了,然后用兩塊木板夾起來,纏上繃帶,打起了石膏,過了一段時間就好了。趙小敏想起了自己治療腿傷的經(jīng)過,扭頭他就跑到鎮(zhèn)上,從一家藥鋪里購買來云南白藥、紗布等大量的藥品,到了家又拿出來一把鋒利的尖刀,找來一塊磨石,刺啦刺啦把尖刀在磨石上反反復(fù)復(fù)磨了起來。最后他把磨得鋒利無比的刀尖在拇指上試了一下,感覺著滿意,然后又把磨好的刀刃放在火爐之上燒了燒。他說,這是在給工具消毒。但他心里還是有些不踏實,抬手拿出新買回來的酒精,倒在一團棉花團上,把刀尖仔仔細細擦拭了幾遍,做到了萬無一失。

趙小敏在媳婦的幫助下,把那只受傷的老狼移到光線好的地方。明亮的燈光順著他們的頭頂照射了下來,趙小敏比照自己以往做過的腿部手術(shù),開始比葫蘆畫瓢給老狼做起了手術(shù)。那用經(jīng)他反復(fù)磨過的鋒利的尖刀輕輕地劃破了老狼受傷的前腿的皮肉,那里的骨肉瘦得僅剩一層皮了。老狼誤解了他們的善意,眼睛里流露著兇巴巴的光,它的四肢拼命地抽搐著、掙扎著,似乎有意在躲避著他們的刀子。受傷的老狼是被他們按在了一塊木板上做手術(shù)的,它那窄長兇狠的嘴巴被緊緊捆扎著。巴圖溫都蘇大叔送它來的時候,為了提防不測有意用根帶子把它捆綁得像個囚犯。趙小敏夫婦把它移到木板上動手術(shù)之前,又特意用一根紗帶把嘴巴緊緊地綁扎了幾圈,盡量做到萬無一失。這樣,他們才徹底地把心放進肚子里了,不用擔心給狼做手術(shù)時老狼掙脫開嘴巴上的帶子傷了自己。

他們把刀尖輕輕地扎在大腿的肌肉里,劃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大腿上白森森的骨頭,然后用帶著消過毒的手套的手,學(xué)著醫(yī)生給自己大腿做手術(shù)的模樣,慢慢地把骨頭的碎屑一點一點地重新拼接在一塊兒。趙小敏的脊背有種針扎的感覺。他的妻子心里也有針扎的感覺,受傷的老狼腿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她的心里也一抽一抽著。他們似乎感受聽到了來自天邊的一只老狼蒼茫雄渾的吼聲,那是一種無比震撼的聲音。然而沒有,眼前的這只像受刑似的老狼被摁倒在木板上的,它的嘴巴被緊緊地綁扎著,上面捆扎了一根結(jié)實的繩子,然后又緊緊地綁扎著一根一米多長的繃帶。這樣它就難以張開那張血盆大嘴,嘴巴里很難發(fā)出一點點聲音。但是他們的耳朵里仿佛還是能夠聽到一種來自遙遠的低沉的吼聲。他們看到了,他們看到了老狼的眼睛里流淌出來了的渾濁的眼淚。趙小敏媳婦按著老狼的手開始戰(zhàn)栗了,耳邊不時聽到男人給老狼刮骨療傷、骨頭茬歸位的聲響。很快,她的眼睛模糊了,臉上也布著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不時地想抽出著一只手,去撫摸老狼那不停地顫抖著的雙腿,想撫摸著它,安慰著它,像撫慰自己受傷的娃兒那樣為老狼減輕傷痛。

趙小敏一直低垂著頭,專心致志地為老狼做著手術(shù)??赡苁穷~頭上的汗珠子流進了眼睛里的緣故吧,他的頭猛地擺動了幾下并沒有說話。媳婦心領(lǐng)神會,一手拿起了濕巾紙,一手仍按著木板上的老狼不放,然后給男人擦著汗珠。

趙小敏像細心修理著自己卡車的線路,終于他把受傷的狼腿骨接好了。他直了一下彎了很久的腰,他的腰由于常年開車落下的職業(yè)病,一直有些酸痛。他直了直酸痛的腰,然后又低頭小心翼翼地給狼縫起了傷口。他不曉得醫(yī)生當年是怎樣給自己縫治傷口的。他想起了鄉(xiāng)下婦女縫衣裳扣門的方式,小時候,他看過母親給家里人縫扣門兒。這樣,他就繡花似的把老狼的傷口給縫住了。他在老狼傷口處撒了一些云南白藥,重新消了一遍毒,包扎住了傷口,又用準備好的木板給傷口打了石膏。最后,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上滿是亮晶晶的汗珠。

…… ……

(本文為節(jié)選,完整作品請閱讀《牡丹》2024年8期)

董子龍,洛陽人,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朔方》《延安文學(xué)》《海燕》等刊。中篇小說《扶貧鎮(zhèn)長》獲全國“長江杯”小說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