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憶黃梅
黃梅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作為一個走南闖北多年的“老記”，到過許多美麗的地方，然而去過還想去的并不多，位于鄂贛皖交界處的“吳頭楚尾”，與九江長江大橋相接的湖北黃梅縣，便是我去過又去、今天還想去的地方。
第一次踏上黃梅的土地，肯定是最難忘的。那是2007年的10月金秋，北京日報社組織首都30余位著名作家、評論家、詩人、畫家，赴黃梅參加采風筆會。邀請各位藝術(shù)家時，幾乎遇到同一問：黃梅在哪兒？哦，黃梅戲的故鄉(xiāng)，咱們是去安徽嗎？當時同樣對黃梅知之甚少的我，回答也是支支吾吾，只好讓大家去問從黃梅走出來的時任《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作家王謹。說實話，我是帶著一支文化大咖隊伍出發(fā)的。在從北京飛往九江的航班上，我曾弱弱地問王謹兄：黃梅不會讓大家失望吧？不會沒的可寫吧？王總笑了，他回我一句：你和各位作家都是第一次來黃梅，看看是不是來了還想來？
飛機落地九江國際機場，作家采風團乘大客車穿越長江，來到與江西九江市一江之隔的湖北黃梅縣。沒想到，第一天這里的美和神奇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蘊，就把采風團的大咖們?nèi)罢稹绷耍簳r任中國作協(xié)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作家張勝友感嘆：作家們來黃梅，就是掉到“富礦”里了。北京作協(xié)副主席、魯迅文學獎獲得者、作家劉慶邦，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一級編劇、劇作家梁秉堃，文學評論家孫郁，軍旅作家沉石等，都連連說“我們來得太晚了，知道黃梅太晚啦！”作家們回京后熱情書寫黃梅，名家名作，精彩紛呈，《北京日報》“廣場”副刊不僅推出了“黃梅專版”，并陸續(xù)刊發(fā)了多篇作家們寫黃梅的佳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時年82歲的漫畫泰斗李濱聲先生，觀看了縣劇團演出的黃梅戲《祭棒槌》《趕會》等折子戲后，興致勃勃地揮毫潑墨，創(chuàng)作了一幅水墨國畫，在栩栩如生的戲曲人物旁，濱老題寫了一句詩：“祖寺黃梅一地當，禪味戲味此無雙?！?/p>
黃梅山清水秀，生態(tài)和諧，人文薈萃。它是中國佛教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的故里，位于南北山的五祖寺是其創(chuàng)立“東山法門”的弘法道場；它是中國五大劇種之一黃梅戲的發(fā)源地。然而，黃梅給我感受最深的是，這里還是聞名全國的詩詞之鄉(xiāng)。
在詩意盈盈的黃梅，首先撞入我胸懷的是一千多年前的“問梅”。傳說無盡藏是禪宗六祖慧能的好朋友，他曾向六祖請教開悟大法。慧能大師說，如果你到處尋找開悟法門，就像到處尋找春天。當你不再四處尋找，靜下心來安居當下，回歸自性，拈花一笑，佛就在那里，春已在眼前了。無盡藏頓悟，遂有一首《悟道詩》流傳下來，詩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云，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苯裉?，黃梅縣東山的問梅村仍在，依稀的古道尚存。黃梅客紛至沓來，路上，若有不相識的村童相問一句：“為甚到此？”你只道：“來得正好。 ”相視一笑，已成故人。
黃梅自然有梅，而且梅花是黃梅人最喜歡的“縣花”、當家花。據(jù)史料記載，黃梅的縣名正是取自梅花之意。隋開皇初年，此地更名為新蔡縣，公元598年改稱黃梅縣，以縣西黃梅山多梅而得名。在黃梅縣蔡山鎮(zhèn)的江心寺，即當年唐代大詩人李白作《夜宿山寺》的不遠處，至今還保留了一棵晉代的“二度梅”。觀賞這棵珍貴的晉梅，不禁想起當年李白暢游潯陽、蘄州一帶的情景。詩仙登上雄峙于新蔡高地江心島的寺頂，俯瞰三面江水和遠處棋盤般的田園，心潮澎湃，當即吟誦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彼稳送踔赖脑?，又讓我們記住了一個詩意客棧的名字——黃梅驛館。王之道曾多次到四祖寺、五祖寺游歷，并小住于黃梅驛館。這位宋代詩人留有五言律詩《題黃梅驛舍壁間》，詩曰：“石潤占梅雨，山寒應(yīng)麥秋。清風鳴翠篠，疏雨濕紅榴。古驛苔封砌，芒城柳映樓。高吟一甌茗，聊為故人留?！秉S梅的專家介紹說，翻閱中國典籍，可追尋到鮑照、李白、白居易、柳宗元、王安石、蘇軾等文壇巨擘在黃梅留下的大量詩文遺墨。
詩憶黃梅，不能不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或許終身受益的兩首禪詩。
此次來到莊嚴神圣的黃梅五祖寺，迎面看到了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為爭衣缽所寫的偈子，刻在石碑上的原文是：“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鄙裥銓W習刻苦，文化甚高，此詩一出，人都覺得五祖的傳人非神秀莫屬了。然而，從未顯山露水的另一弟子惠能出現(xiàn)了，他的故事已精致傳神地鐫刻在寺院內(nèi)長長的墻壁上?；菽苋龤q喪父，隨母親在嶺南艱難度日，大字不識。24歲那年，他在街上賣柴，聽到有人在誦讀《金剛經(jīng)》，他被打動，便問在哪里可以學此經(jīng)典，那人說黃梅弘忍處?；菽鼙惆仙缴嫠畞淼近S梅拜弘忍為師。沒想到，他在五祖寺被安排劈柴掃地舂米。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竟度十個寒暑?；菽荇┟讜r在腰間捆上一塊重重的石頭，借助石頭的重力來舂米。五祖弘忍大師要傳衣缽及神秀寫的偈子，他當然知道。其時，惠能也早有了自己的偈子，只是他不會寫字，待到一個讀書人來廟里，惠能請他把自己的偈子也寫在墻上，這就是被稱為禪詩中的“絕品”，流傳千年的經(jīng)典：“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神秀與惠能，高下立見。當天夜里，弘忍就把衣缽傳給了惠能。大字不識，劈柴掃地舂米的惠能，就這樣繼承了五祖的衣缽，成為禪宗六祖。
在黃梅，不經(jīng)意間你就能聽到黃梅戲中的采茶詩：“多云山上稻蓀多，太白湖中漁出波。相約今年酬社主，村村齊唱采茶歌?！薄皰眯虏杈_綠窗，下河調(diào)子賽無雙。如何不唱江南曲，都作黃梅縣里腔?！?/p>
那天，在五祖寺品黃梅禪茶，熱情的主人備下紙筆，北京來的藝術(shù)家們詩興大發(fā)，詩人彭俐、王謹，作家梁秉堃、張雨生、陳援、張興軍，畫家陳士奎等紛紛登場，吟誦、書寫自己的詩作。我也不揣淺陋，即興賦詩一首《敬題五祖寺》：“菩提明鏡意朦朧，千里來尋一米舂。今日欣得禪茶飲，始知發(fā)軔黃梅中?！?/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