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長憶橘子洲
我第一次去橘子洲，就鬧了一個笑話。
因為我這個外地人，是隨車過橘子洲大橋才上的島，所以誤認(rèn)為橘子洲就是湘江的東岸，而且堅稱“眼見為實”，并與人熱烈爭論。直到漫步橘子洲頭的問天臺，遠眺湘江分流而下，這才相信眾人的說法，橘子洲其實是在湘江的江心。
從長沙地圖上看橘子洲，地理位置會更明顯一些。橘子洲如同一條輕柔的錦繡彩帶，長長的，悠悠的，鋪在碧綠的湘江中間。西邊一指是巍峨的岳麓，東邊一指是繁華的長沙。盈盈兩水間，脈脈多少情。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留下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動人故事、動人詩句，也留下一個個讓人情有獨鐘的歷史細節(jié)。
橘子洲因盛產(chǎn)好吃的橘子而得名，資料記載“多美橘，故以為名”，詩圣杜甫曾寫下“橘洲田土仍膏腴”的深情詩句。如今的橘子洲，除了茂盛的橘林，還有翠竹、梅花、碧桃、丹桂等類別的主題園林，千紅萬紫，目不暇接。幽靜美麗的花木掩映間，有始建于六朝的水陸寺（后演變成江神廟），有宋代朱熹、張栻“會講”時往來過江的朱張古渡，有宋代畫家王洪作《江天暮雪》圖的拱極樓，有清代曾國藩操練水軍的傳說故事，有清末長沙開埠后留下的洋人別墅和領(lǐng)事館遺址，也有民國年間頗為熱鬧的唐生智公館……物換星移，水流洲駐，棋布星羅，步步勝景。我想橘子洲最有光彩的歷史記憶，還是青年毛澤東在這里留下的一個個不平凡的光輝足跡。側(cè)耳傾聽湘江的波濤滾滾，仿佛同時聽到歷史現(xiàn)場的掌聲雷動……
遙想當(dāng)年，風(fēng)華正茂的毛澤東來到橘子洲頭，眺望著湘水緩緩流向北方，看層巒疊嶂全被秋葉染成鮮紅顏色，看澄澈明凈的清波仿佛變成透明的碧玉……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揮毫寫下一闋雄奇瑰麗的《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這聲“誰主沉浮”的千古一問，既是問天、問地，更是在探尋民族的命運和祖國的明天，同時也是在表達詩人內(nèi)心的遠大抱負(fù)和時代使命。如今，這首光彩照人的壯麗長調(diào)，已經(jīng)刻在一塊用巨大的天然黃蠟石制作的詩詞碑上，矗立于橘子洲。詩詞碑背面是中、英、韓文的文字介紹，正面則是精心鐫刻的作者手書狂草，紅字黃底，筆意縱橫，氣韻沉雄，龍蛇勁舞，蒼藤繞松，令人久久徘徊、沉吟不已。
《沁園春·長沙》創(chuàng)作于1925年，距今已有99年了。毛澤東32歲時寫下的這些激情詞句，穿越了近一個世紀(jì)的風(fēng)雨，仍然閃耀著獨特的思想光芒和藝術(shù)魅力。從這一點來說，橘子洲其實是一個詩詞之島，橘子洲其實也可以看作一首彩色的史詩。而毛澤東那充滿激情的渾厚湘音，則是這首史詩中極具分量的點睛之筆。島上的花草樹木如同生機勃勃的鮮活氣韻，島上的鷗雀如同砰砰歡跳的鏗鏘韻律。我沿著開滿月季的花徑，穿過一片蔥郁的竹林，抑揚頓挫，起承轉(zhuǎn)合，信步走向這首史詩精彩的意境深處，走向那尊蜚聲四起、名揚天下的雕塑——青年毛澤東藝術(shù)雕像。
這尊紅花崗巖石雕像，表現(xiàn)的是1925年時的毛澤東。他在海拔僅幾十米的橘子洲頭遙望東南方向，其雍容氣度，卻仿佛是站在萬仞高山之巔笑看“紅旗漫卷西風(fēng)”。他長發(fā)飄逸，目光堅毅，雄姿英發(fā)，那“問蒼茫大地”的個性、“以天下為己任”的氣概，均不同凡響，鮮明生動。
雕塑高32米、長83米、寬41米，基座3500平方米，現(xiàn)在已成為橘子洲的重要標(biāo)識，乃至長沙的城市名片。32米的高度，是暗指毛澤東寫作《沁園春·長沙》時的年齡。我靜靜地肅立，深深地懷想，眼前浮現(xiàn)起他從橘子洲頭走向五湖四海的波瀾壯闊的奮斗生涯——秋收起義的風(fēng)雷、井岡山的火種、遵義的油燈、延安的寶塔、西柏坡的石碾、天安門上的紅旗……我默默瞻望著青年毛澤東的雕像，耳邊很自然地回響起一行行名句：“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dāng)水擊三千里。”“洞庭波涌連天雪，長島人歌動地詩?！薄鞍咧褚恢ηУ螠I，紅霞萬朵百重衣。”……滿眼錦繡的橘子洲，因為有了青年毛澤東的光彩記憶，就不只是尋常的山水名勝，不只是紅火的旅游打卡地，還是一個閃耀著偉大人格光彩和精神魅力的地方，是一個歷久彌新、值得永遠深情思念的地方。
去年湖南省政協(xié)舉辦紀(jì)念毛澤東誕辰130周年書法展，一位書法家書寫了我的一篇《鷓鴣天》參展。這篇全名為《鷓鴣天·題贈橘子洲頭那座青年雕像》的作品，是我留給橘子洲頭的一瓣心香：“競秀橘園湘水濱，弦歌長島沁園春。飛舟敢縛虬龍厲，斗浪懶聞蝦蟹嗔。 紅氣概，碧精神，崢嶸歲月過來人。小洲看似凌云帚，一掃煙霾萬綠新。”
十幾年來，我常有一些美好的機緣去長沙。而每次重飲長沙水，我總會設(shè)法抽出時間，再去訪問橘子洲，訪問詩詞碑上那些熟悉的詞句，同時深情問候那座神采奕奕的青年雕塑，在他面前的廣場上拍個照。然后走一走，轉(zhuǎn)一轉(zhuǎn)，望江亭中看一看，任憑滾滾湘江水，把我的思緒帶向遠方的遠方……
今年8月，我因為參加話劇《深海養(yǎng)牛人》的觀摩研討活動，又有一個去長沙出差的機會。再到長沙，其美依舊，其樂無窮，只可惜這次行旅匆匆，沒能帶著夙愿重訪橘子洲，心里略有一點小遺憾。但此次在長沙，我買到一幅湘繡擺件，上面刺繡的正是橘子洲頭那尊青年毛澤東雕像。我把這件湘繡作品放在書架上顯眼的地方，驀然感覺這間小小的斗室，好像也拓展出了心游萬仞、思接千載的胸襟，淬煉出了“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氣魄，煥發(fā)出了“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