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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刻至暗:中年女性的懸崖與深谷 ——評天野《阿勒騰》
來源:《青年作家》 | 趙卡  2024年09月12日21:39

這是我第一次讀天野的小說,是發(fā)在《青年作家》2024年第8期的一個中篇《阿勒騰》,以前我對她一點也不熟?!栋⒗镇v》的開頭部分有一句,“巴爾塔家住路邊,騰出一間房子開商店。他常常坐在商店門口,等待牧民光顧,哪怕天黑了,他還蹲守著?!边@個畫面,讓我腦海里不由浮現出電視劇《我的阿勒泰》中李娟他媽的那個小賣部;什么是畫面感?往往就一個樸素而有力的視角的延伸。

這是一篇悲傷的小說,本身自帶一些倫理議題,聚焦的是一個叫阿勒騰的中年女人,輻射的卻是她的兒子、丈夫、鄰居和包括王醫(yī)生等人?;{崇高而壓抑,敘述平淡且耐心,甚至有點零碎,但沒有廢話,把角角落落都兼顧到了,有點像門羅——不過在情節(jié)的強烈性上不如門羅;讀完我有點細思極恐了,再尋常不過的生活,竟然如此驚悚。

說實話,我?guī)缀醣贿@篇小說完全代入進去了,也是兒女常年不在身邊(即使在身邊也不省心),自己生病,愛人煩躁不安,親人都自顧不暇,鄰居家善良但也逢著了多事之秋,朋友皆有難言之隱等等;人生艱辛不說還乏味無比,無論反抗抑或沉默,結果都一樣,人得活下去。

我們常說,小說要寫人,或小說要貼著人寫。天野在這篇小說里主要寫了三個中年女人:阿勒騰,阿賽爾,王安寧醫(yī)生;主要中的主要是阿勒騰,她們的境況相似,有丈夫有兒子,都是兒子不在身邊。和感覺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風格相似,家庭是表達個人內心的一種出口,然后應了托爾斯泰在小說《安娜·卡列尼娜》開頭的那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p>

阿勒騰的不幸,在于兒子索萊已結婚,她又對兒媳艾斯露的古怪性格難以接受;更不幸的是,兒子結婚剛三個月,就決定搬離他們到南部的城市去發(fā)展。當然這個不幸是她自己認為的不幸,“她不再是兒子的重心了,早都不是了。從索萊結婚的那天起,就預感到了?!庇谑鞘呒觿〉陌⒗镇v需要找人去紆解,這個人是王安寧醫(yī)生,她是當地的名醫(yī)。想處理好婆媳關系,王醫(yī)生給她的忠告主要是“少管閑事;千萬別住在一個屋里……”王醫(yī)生的情況,是她的兒子在法國留學有十一年了,從沒回來,但她也沒法飛過去,因為兒子的父親有腦梗后遺癥,離不開人。

到了這里,“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這話似乎很難再成立了,改成“不幸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未必不妥,因為阿勒騰的丈夫吉格特也有腦梗的傾向,治療不及時,輕則行動不便,重則有生命危險。而她呢,身體情況也不樂觀,因胃癌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提前病退。

阿賽爾是阿勒騰家的鄰居,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女兒考入復旦大學后,留在了上海;她家還有一個兒子,并非她親生的,是收養(yǎng)的,當年收養(yǎng)這個孩子時,她還沒有生孩子,現在孩子長大了,人卻在成都。

不久,兒子給阿勒騰打來電話,他和艾斯露離婚了,語氣平靜,而她卻沒法平靜,氣得手抖。再不久,丈夫吉格特摔了一跤,住了醫(yī)院,出院后坐上了輪椅,視力下降得厲害,右眼底病變摘除了晶體。吉格特在康復治療期,情緒不好,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而這一切,遭罪卻是阿勒騰。兒子索萊回來看望父親,說是呆三天,實際上呆了兩天就急著走了;打電話,不會多說一句就掛了。阿賽爾那頭也沒好在哪兒,阿勒騰去看望她,她曾是個漂亮、精致的女人,到現在也“一點沒變”,但她眼下既悲傷又孤獨,原來圍繞著她的不僅有太多的流言蜚語,養(yǎng)子吾爾肯在成都經營餐廳不回來,丈夫也有相好的。家家都有難以啟齒的事情,但兩人都有一個共識:要為自己活下去。

小說寫到這里,寫不好就會生硬煽情,就會用力過猛,血淋林地撕開內傷給人看,好在天野一直克制著,但不刻意。中年女性是沒有至暗時刻的,只有時刻至暗,懸崖與深谷才是她們更為飽滿的生活細節(jié),稍有不慎就會陷入,一絲不漏如此——故事接下來突然斷崖:阿賽爾的兒子找到生母了,她割腕;索萊遭遇車禍致腰椎粉碎性骨折,“他新找的女友在車禍中去世了……也叫阿勒騰?!敝尾【热说耐醢矊庒t(yī)生在家跳樓了。

表面上看,這篇小說設置的主題與架構,是圍繞著阿勒騰展開敘述的,她的心事和疲憊,她的牽掛和悲歡,她的意志和選擇,正如小說中所言,“她別無選擇,必須堅強起來?!倍高^這個自我安撫的救贖過程,我們看到了一種被人生細察的普遍性社會悲歡,就像用門羅式的小說講好看的故事,風格和表達的統(tǒng)一性很高——所有人的靈魂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