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網絡創(chuàng)作對傳統文化資源的運用:出于真,興于善,成于美
來源:文匯報 | 許苗苗  2024年09月20日10:09

在歷史文化獨具韻味的環(huán)境中,在網絡傳播的迅捷車道上,善用資源的優(yōu)勢,激發(fā)大量潛在讀者的興趣和認同,是網絡時代寫作的獨特機遇。中國網絡文學之所以在短期之內積累海量篇目和巨大篇幅,正是因為獲得了傳統文化的有利輔助。

當然,善用資源并非硬搬照抄,網絡的海量作品中,最出色的那一類正出自對傳統的參通悟透。同為回返漢唐稱王拜相、夢入宮闈一笑傾城的歷史與古風故事,有些讀來風格違和宛如“古裝照片”;有些卻形神兼?zhèn)洌茼樌屪x者實現感受轉換。原因正在于,真正優(yōu)秀的作品,其與傳統文化的親緣往往不限于時代設定和內容類型,還體現在更基本的價值層面。

自古文貴情真,網絡釋放了曾受竹帛刊刻規(guī)約的真誠,讓民間歌詠被更多人看見。面對神話與經典,網絡寫作自模仿轉述起步,體現出主動學習、勤于借鑒的善能。蓬勃而出的網絡故事里,承前繼后、彼此啟發(fā)的角色家族各美其美,傳承東方應時流轉、變動不居的韻味。

相對強調原創(chuàng)性、推崇獨抒胸臆的印刷文學來說,來自民間的網絡寫作更注重互動和對話。因此,傳統作家在“影響的焦慮”之下,必須避諱、否認或是繞開前輩;而網絡作家則樂于張揚“影響的喜悅”,偉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意味著話題的引子、交往的借口,與之相關聯意味著能獲得同好和知音的認同。

出于赤誠,源自真心

“真”是寫作的驅動力,更是網絡文學作者眾多、作品量大的基本原因。歷史上文學受制于媒介,要獲得流傳散播,就得被編撰者規(guī)約。《詩三百》的“思無邪”來自采詩官的揀選;而真正“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則往往因不合規(guī)范湮沒于日常。

網絡寫作面貌各異,很多作品近乎直錄口語,錯字病句和夸張比喻甚至被網民掛出來嘲笑。確實,比起典范性美文的傳統作家,網絡作者在學歷、經驗、見識等方面存在短板。但網文為什么依然有巨量擁躉?那就是因為相比文字的精美規(guī)范來說,網絡寫作更注重真。

真在網絡文學中,一方面表現為以個人標準進行是非利弊的判斷,如《誅仙》張小凡的仙魔取舍,《擇天記》陳長生的“順心意”等;另一方面表現為打破書面語的“屏面語”寫作,如穿書文《成何體統》中,英語是古代穿越者確認身份的密碼,玄幻高手辰東善用歌詞般的節(jié)奏韻律構造金句,古言小說《男主發(fā)瘋后》模擬說書人的口吻;語言的活顯示性情的真,在網絡讀寫群體中達成共通認識,即在網絡小說中,常識與規(guī)范可讓位于效果的精彩。

每個人都渴望抒發(fā)真性情,也是網絡媒體最具革新性的力量。雖然當下產業(yè)化平臺上不時暴露出對“真實感”的設計與謀劃,但這也說明“真”是不可或缺的。出色的網絡作者在真的基礎上精心營造,以故事情節(jié)烘托情感,從而區(qū)別于泛泛的灌水和發(fā)帖。網絡文學就是日常對話、插科打諢、逗悶子、講故事時毫不掩飾的真實性情,它承接民間文學、通俗文學、口頭文學的“地氣”。

對真的追求、對真的表達,是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而網絡則為承襲民間演說傳統的創(chuàng)作者提供了跨越時空的舞臺。

敬而不畏,勤學善用

“善”即寫作從文化傳統獲得的資源助力,是對歷史典籍、民俗風情、文學經典的借鑒汲取,是網絡技術和數千年豐富歷史文化賦予中國網絡作者的獨特便利。

初學寫作者常從模仿起步,名作和經典是構思世界的互文性參照。為什么網絡小說中,玄幻奇幻、修仙同人占絕對優(yōu)勢,地位無可撼動?正是因為這些類型的世界設定、角色原型、語言風格等,都可自悠長豐富的中華傳統美學中借鑒,資源足夠豐富。

歷史典籍寥寥數語的記錄成為后世生發(fā)細化的故事引子,民間傳說在口頭的猜測和轉述中演化出經久不衰的謎團。以傳奇、志怪、話本、武俠、鴛鴦蝴蝶、民間信仰、風俗世情等為前提理解架構,對讀者來說,就有了自帶親切感、辨識度和神秘感的故事線索。

“九州世界”“望古神話”“東方克蘇魯”等,都在傳統神話傳說的基礎上再演繹,是新審美與老故事結合的成功范例。憑空創(chuàng)作新形象需要說服公眾,而搭乘傳統文化快車則能通過先天辨識度在“加速時代”脫穎而出,迅速到達最合適的讀者群體。            

另一方面,比起強調原創(chuàng)性、獨特性的純文學,作為大眾文化一支的網絡文學更注重彼此啟發(fā)和相互認同。

不同年齡人群有不同的關注,出色的創(chuàng)作者在生命不同階段也采取不同視角。如資深網絡作家血紅、驍騎校等,在早期玄幻熱血風潮中自成一家,對幻想仙俠、都市異能等類型把握嫻熟。然而,隨著經驗的積累和對生活認識的加深,他們也勇于挑戰(zhàn)舒適區(qū),以網絡筆法關注現實,讓寫作從架空飛翔落到當前時代,將玄幻的大膽想象和熱血的情緒渲染運用到現實題材、革命題材創(chuàng)作中。這種及時調整方向、勇于應答社會需求的態(tài)度,不僅使他們獲得不同層次讀者的喜愛,也體現出儒家靈活應變實現文學社會功用的“善”的價值判斷。

共享的歷史資源賦予作品相類的熟悉面貌;共同的文化基因帶給作品共同的親切感。這種一脈傳承的優(yōu)勢,使寫作者在經典前敬而不畏,實現歷史文化繼承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造。

青出于藍,美美與共 

 “美”是文學魅力之所在,對美的追求是從網民到作者、從抒發(fā)感想到自覺創(chuàng)作的標志。面對共同的傳統資源、共享的生活經驗、相同的文化背景,網絡文學的面貌會不會高度一致、難以發(fā)展?

確實,類型化是網文的一大標簽,海量網絡創(chuàng)作不可能篇篇精品,很多人就此認為網絡文學因襲模仿,缺乏創(chuàng)新動力。但那只是最淺表的部分,只要細讀就會發(fā)現,在真情驅動、善用資源的基礎上,網絡創(chuàng)作具備推陳出新的強勁動力,最出色的網絡作品“美”得千姿百態(tài)。

互聯網為大眾提供自主創(chuàng)作、自發(fā)傳播和表態(tài)的機會,讓每個人展現自己所認識的“美”。

所謂“趣味無爭辯”,對于什么是美,如何才美,在紛繁的網絡上,很難有統一回答。雖然我們憂慮大數據遮蔽個性選擇,但也要意識到,互聯網健忘癥、標簽和潮流的汰舊納新、轉瞬即逝,正說明對美不同的認識在碰撞和選擇。獨特的視點、私密的經歷、差異的品味、多元的旨味,都可能成為差異化個體所追求的美。個性、細膩、與時代同步的美的判斷,促進網絡作品在傳承以外的新變。

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作品不迎合專業(yè)標準,它既不追隨文學編輯的高雅趣味,也不屈服于網絡資本所操控的數據壟斷。它充分體現出每個人認識中的美。

諸多“美”的碰撞,使傳統閱讀中保持距離、彬彬有禮的讀者,變成網文中為愛癡狂、被美驅動的粉絲型參與者;同樣,個性化美的主張,使優(yōu)秀者總是能夠溢出數據和資本的預期,呈現新的面貌。唯有差異化的美,才能成就作品,使之到達不同對象的內心,獲得讀者熱情乃至狂熱的愛。

生生不息的流變是東方美學的獨特精髓。新作品新作者新角度的不斷投入,是傳統文化藝術的生成演化,也使它鮮活生動,后勁無窮。綿延的中華美學為創(chuàng)作提供了延續(xù)性的宏觀視角。網絡小說的時間線遠遠長于以往,從回顧到展望、從穿越架空的想象性演繹到對生命歷程的重新解讀,展示了不同時代對美的認識。

僅以古裝言情文為例,其中的國藝傳承不僅拓展想象,還成為女性傍身獨立的技能。

如寂月皎皎《飲福記》的大國盛宴、天如玉《心尖意》的兵法權謀、青銅穗《合喜》的制鎖絕技、希行《洛九針》的墨家工匠等,不僅以傳統文化讓言情簡單的二人世界獲得更大空間,更通過一技之長讓女性角色從等待被愛的弱者變成主動去愛去行動的強者,言情文因而增加了“雙強”類型。

器物的恒定和技藝的傳承,讓故事擁有貫穿年代的超越性時間觀念,讓角色在為愛而生的共性之外擁有各美其美的獨立生活。

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作品出于真實性情的表達,興于善用傳統資源的上進,成于美的差異和文化的共識。它們自傳承起步,與新技術聯手,構成文學創(chuàng)造力的新源點。在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化的交融中,傳承與新變、堅守與創(chuàng)造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