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超穎《橘豆的繭》 主題創(chuàng)作要不脫“兒童的天真稚氣”
近年來，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空前繁榮，佳作迭出，但其中也不乏問題。有的作者把主題寫作，狹隘地理解為只寫重大題材、英雄人物，只能歌頌、不能批判，實則不然。主題創(chuàng)作既要處理宏大主題，也要關注普通人的命運，既要弘揚真善美的主旋律，也要敢于揭露和鞭撻假惡丑。導向正確的同時，也要講求文學性、藝術性，用文學的語言、兒童的語言來表達。
出版家海飛在《讓兒童文學主題寫作更“文學”》一文中把當下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存在的問題，歸納為五個方面，一是過于政治化；二是過于成人化；三是離當下的時代太遠，離當今的兒童太遠；四是把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當成了一個筐，什么都往里面裝；五是跟風成風。我是非常贊同的。那么，這些問題的出現(xiàn)，原因何在？我們應該怎樣解決呢？新時代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與出版之路應該怎么走？最重要的一點是兒童文學需要姓“童”，要回到“兒童”本身。一部合格的、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必須有童心、童趣、童真。
《橘豆的繭》是近年來的主題出版佳作，也是鄒超穎的轉型之作。從《再見，蜻蜓鎮(zhèn)》開始，作者便將更多焦點轉向現(xiàn)實題材和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堕俣沟睦O》所關注的，不僅僅是孩子們的學習、生活、成長中的喜怒哀樂，更涉及到很多沉重的成人話題，譬如生死、失業(yè)、家庭矛盾等，已經超越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兒童文學范疇，也為作者的寫作帶來了更大的難度。非常難得的是，作者舉重若輕，輕松地處理好了這些難題，高質量地完成了這部作品。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作者始終從兒童本身出發(fā)，圍繞“童”字做文章。
呵護真誠的本心
兒童文學作品要有童心。從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和出版，必須牢記我們書寫的對象是兒童、讀者對象主要也是兒童，所以一定要有童心。童心是人在最初未受外界任何干擾時一顆毫無造作、絕對真誠的本心，不摻雜任何虛假的純真，是人內心中的一念之本，是那瞬間萌動的天真。在具體表現(xiàn)形式上，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要從兒童的視角出發(fā)，以兒童的眼光打量這個世界。兒童文學寫兒童、兒童看，作家要充分考慮兒童的特點，了解兒童的心理，用兒童的眼光來看待故事，用兒童的口吻講述故事，而不是以成年人的視角、口吻講述故事。就像陳伯吹所說的，作家要“和兒童站在一起，善于從兒童的角度出發(fā)，以兒童的耳朵去聽，以兒童的眼睛去看，特別以兒童的心靈去體會”。無論作品是以第一人稱還是以第三人稱，都要放低身段，從孩子的眼中看世界。這樣讓小讀者看起來會很親切，沒有距離感。
就是從一個9歲小女孩橘豆的視角展開敘事的。無論是爸爸的下崗再就業(yè)，還是表哥石頭面對家庭的破裂直到最終闔家團圓，或者好友艾佳與組合家庭之間從隔閡到和解，這一系列社會問題、家庭問題，都是通過小女孩橘豆的眼睛呈現(xiàn)出來的。以一個9歲小女孩的認知水平，她無法完全理解這一切，正符合兒童的生理特點和心理特點。如果以一個成年人的視角來書寫這一切，超越了兒童的認知水平，那就顯得失真，也離小讀者更遠。
第二，要考慮兒童的認知水平和接受能力，以童言童語或兒童能夠接受的語言書寫故事。有的作家不會說孩子話，也不會說孩子聽得懂、愛聽的話，他們筆下的孩子就像一個個小大人。我讀《橘豆的繭》，有時感覺語言不是那么完美嫻熟，但是轉念一想，這正是孩子的語言，就是周作人所說的“說著孩子氣的話?！笔裁唇小昂⒆託獾脑?？”孩子的心智還不成熟，他們的話往往是不準確的、不周全的，常常能引得人哭笑不得，這就是孩子氣。兒童文學作家在語言上除了要追求優(yōu)美凝練之外，還要注意保留孩子的語言特點，要有孩子氣。
寓教于樂，尊重兒童的情趣
兒童文學作品要有童趣，就是“兒童的情趣”。有人認為，評判一部兒童文學作品成功與否的最重要的一個標準就是有趣與否。孩子的特點之一是喜歡玩，喜歡有趣的東西。加拿大學者佩里·諾德曼的《兒童文學的樂趣》是當代西方兒童文學領域廣有影響的一部重要著作，它致力于論證的一項重要內容，即發(fā)現(xiàn)、思考兒童文學作品如何以獨特的藝術方式傳遞豐富、復雜的文化內容，以及如何從這樣的發(fā)現(xiàn)和思考中獲得兒童文學閱讀的獨特趣味。好的兒童文學作品需要尊重孩子的趣味，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注重趣味，是為了使作品更為少年兒童所喜愛，以便寓教于樂，從而產生更好的社會效果。
那么，怎么讓作品變得更有趣呢？鄒超穎在《橘豆的繭》中，通過以下幾種方法，營造了一種有趣的氛圍。
一是通過描寫場景、氣味營造趣味。作品開篇，就通過城市早晨的描寫，讓我們感受到了熱氣騰騰的煙火氣：“清晨，太陽剛剛升起，露珠還在草芽兒上滾動，空氣中散發(fā)著江水沉淀了一夜的味道。橘豆蹦跳著出了門，上了街。路邊擺滿了早點攤子，芝麻醬香、炸油餅香、糊湯粉香……這些氣味喚醒了這座城。”這些氣味不僅喚醒了這座城，也喚醒了讀者的味蕾，讓人感受到一個熱氣騰騰的城市就在眼前，吸引我們迫不及待地讀下去。后面緊接著描寫了一位叔叔大口吃著熱干面的情景，和另一位大叔炸面窩、炸麻團、炸油條的情景，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
二是通過人物語言營造趣味。人物語言要鮮活生動有趣，通過語言來營造喜劇的效果，是文學作品的常用手法之一。比如“李橘豆的腦袋被門夾了”，原意是罵人笨、不聰明，但是如果平鋪直敘，就沒有喜劇的效果，也失去了童言童語的趣味。作家要特別重視語言的訓練，考慮到兒童文學作品讀者對象的特殊性，對作家的語言功夫要求更高。兒童文學作品的語言，最基本、最重要的要求是準確、合適，恰如其分；第二個層次的要求是要生動、活潑，兼有趣味；第三個層次的要求是要優(yōu)美、典雅，引人深思。對照這三個要求來看，《橘豆的繭》的語言比較講究，也是比較干凈的。
三是通過講述故事來營造趣味。利用故事的巧合、人物的誤會來達到喜劇的效果，這也是作家常用的手法之一。像《毒蘑菇》那一節(jié)，大舅和大舅媽剛剛和好，大家稍稍松了一口氣，可大舅媽吃了橘豆采的蘑菇煮的面條后，肚子劇痛，口吐白沫，被送進醫(yī)院。還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虛驚一場。這個橋段的設置為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制造了波折，讓故事更加豐富、更加耐讀。兒童文學故事切忌寫得過于嚴肅、過于死板，板著面孔，令人生畏。雖然，《橘豆的繭》涉及的家庭和社會問題都是比較沉重的，但是讀起來并不沉悶，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作者較好地拿捏和把握了作品有趣的尺度。
讓孩子們在童真中成長
兒童文學作品要有童真，不脫“兒童的天真稚氣”。孩子的心靈是最純潔的、最真誠的，兒童文學作家們要抱著同樣真誠的態(tài)度來為孩子們寫作，要展示世界的真善美，更要敢于向孩子們展示社會的復雜、矛盾甚至是陰暗面。我們經常說童年是最幸福的，是無憂無慮的，這話并不完全對。孩子們也是有憂有慮的，他們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也有著自己的煩惱，也要面對很多復雜的社會家庭問題。只不過，相對成年以后經歷的事件來說，童年時代的煩惱、憂慮要少一些。寫作時不能把孩子們的生活寫得跟世外桃源一樣，要敢于揭開社會真實的一面，這才有利于兒童身心健康成長。當然，在揭示這些社會家庭問題的時候，不能超越兒童的認知程度，而是要用兒童的眼光來看待它們。通過作品，讓孩子們加深對社會、自我的認知，向他們展示更加多元化的世界，助力他們的精神與審美成長?！堕俣沟睦O》的可貴之處在于敢于揭示、直面社會的復雜多元，不回避家庭矛盾和社會問題，體現(xiàn)了作家挑戰(zhàn)自我的勇氣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揭示問題和矛盾并不是要讓孩子們絕望，而是要讓孩子們看到新的希望。作家用橘豆養(yǎng)的蠶成長、蛻變、破繭這一積極向上的過程作隱喻，一一化解了三個家庭所面對的矛盾和問題。在這一過程中，孩子們也得到了鍛煉和成長。
兒童文學作家應該從身邊出發(fā)，以兒童視角，透過現(xiàn)實，深度挖掘文本背后的有生命力的、永恒的東西，走向更遼闊、更深邃的土壤，創(chuàng)作出更多像《橘豆的繭》一樣的好作品。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
